“你想想,燕王突然從兵部調賬,隨後親自去了刑部一趟,趙亮口供就變了,那肯定是查出什麼實證了呀!”
李豔梅輕笑一聲,搖搖頭:“我說老爺,您這就叫做賊心虛了吧?也不看看咱的帳是哪位先生親自操刀,燕王找一百個賬房先生,算一個月也算不明白,這才幾天呢,您就心虛了?燕王不過是做做樣子,八成那趙亮也是被燕王這出戲給嚇住了。”
周肇昆急道:“我的姑奶奶,這生死關頭,您怎麼就這麼不上心呢?替燕王查賬那小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神童,前陣子他一篇策論,直接驚動了聖上!咱根本摸不清他深淺!”
“再厲害,也不能三天算出五年的彎彎繞吧?那麼多賬本,他看得完嗎?”
周肇昆絕望道:“那你怎麼不想想,要是沒出事兒,你爹為什麼偏偏在這當口,不準我求見?”
一聽這話,李豔梅有點慌了,轉頭疑惑地看向丈夫。
“他老人家是想避嫌呐!”
李豔梅嚇得站起身,眼珠子轉了轉,又看向丈夫:“你彆聳人聽聞了!我爹就是棄卒保車也不可能不管我啊,他不見你,肯定是在忙公事兒!”
周肇昆眼見妻子不肯相信自己,隻好做出一副深情模樣,顫聲道:“小梅,放妻書我已經起草好了,閣老若是保不了我,你就先帶著咱閨女兒子,回娘家避一避,為夫若有不測……”
“休得胡言!”李豔梅趕忙上前堵住丈夫的嘴,心一下子軟了,略作思忖,便打定主意:“依你就是了,我這就陪你一起求見阿爹去。”
*
內閣次輔李閣老的宅院,還是二三十年以前的老樣子,大門上卻上了新朱漆,襯著斑駁的白牆灰瓦,組成一道不太協調的景致。
李豔梅每次看見自家院子這幅衰樣,就覺得氣悶。
她從小就是在這樣的宅子裡長大的。
誰讓她爹幾十年如一日地要扮出這一副窮酸樣呢?
官場裡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她爹不是做給下麵人看的,甚至不是為了忽悠老百姓,而是本著千秋萬代後,大楚名臣列傳裡的“完人”去的。
誰都知道,當清官難,想做點實事更難,朝廷是識時務者待的地方,勢力和利益根本分不開,所以李閣老三個女兒,嫁的都是敢“乾事”的人,畢竟臟活總要有人做,罵名總得有人背。
周肇昆心情忐忑,不多時,去通報的門房回來了,笑盈盈地請他們夫妻倆進門。
周肇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來拜訪了,好在李閣老沒有連親閨女都拒之門外。
進了後院,李豔梅立即找母親去了。
周肇昆獨自在花廳等候,不多時,家仆請他去書房,跟李閣老見麵。
書房門窗都敞開著,周肇昆踏入門中時,恰好看見李閣老側身站在窗前,負手而立。
完全看不出是年近五十的人,修長筆挺的身板和清臒的相貌,讓眼前這位內閣次輔顯現出一種出塵的風骨。
十七歲高中探花,名揚四海,宦海沉浮三十年,都沒在李閣老臉上留下太多操勞的痕跡。
“終於還是讓你見著老夫了。”李閣老轉過身,目光沉沉看向周肇昆:“怎麼樣?心放回肚子裡了麼?”
周肇昆忙頷首拜道:“小婿本不該叨擾泰山大人,隻是刑部連夜遞來密信,有……”
“這還用你來給老夫報信?”李閣老轉身走到書案前,無喜無怒般低聲道:“燕王若是要動你,就不會先去找趙亮,你不該來見我。”
周肇昆愣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話。
李閣老挑起一雙鷹目看向他,低聲道:“不知道接下來該乾什麼?”
周肇昆慌忙頷首道:“求泰山大人指點!”
李閣老冷冷道:“趕緊趕在燕王之前,把那個小庶吉士的爹,給撈出來。”
周肇昆抬眼看向嶽父,疑惑道:“那小子如果真算出了帳,此刻也已經悉數上報給燕王了,現在賣那小子人情,恐怕於事無補……”
李閣老轉頭看向窗外:“這人情必須賣,主動沾親帶故,可以讓燕王黨懷疑那小庶吉士是從咱們這倒戈過去的,否則他怎麼可能三日內查清這筆賬?”
周肇昆眼睛一亮,這才明白過來:“泰山大人,是想讓燕王黨不敢重用那小庶吉士?”
李閣老沒有反駁,便是默認了。
周肇昆揣摩嶽父的意思,猜想他是想把韓皎從燕王那頭拉攏過來,便頷首道:“那小子憑一己之力把水攪渾了,確實有些才學,小婿一定竭力為泰山大人拉攏此人。”
“不過是個愣頭青罷了。”李閣老眼裡閃過不屑:“聰明有餘,曆練不足,為了救父,淌這麼深的渾水,燕王敢收他,徐閣老敢麼?”
周肇昆有些懵了,思忖良久,還是苦笑著求教:“那咱還要不要跟燕王爭這個人?”
李閣老點點頭:“這人必須得爭取。”
周肇昆不解:“為何?”
“九皇子那頓板子,就是為這小子挨的,可見他跟皇子交情不錯,或許,咱們能靠他攀上九皇子的山頭。”
周肇昆一驚,以為李閣老這是要放棄端王,猶豫許久,禁不住顫聲勸阻:“九皇子殿下桀驁不羈,遠不如端王對您老人家……”
“這還用你說?”李閣老皺眉瞪周肇昆一眼:“隻不過情勢所迫,必須做好兩手打算。”
“泰山的意思是?”
“九皇子挨板子的事,滿朝文武都知道了,你還沒咂摸出君上的意思?”
周肇昆茫然看著李閣老。
“你有沒有想過,最得寵的皇子,為什麼因為偷了一次懶,挨這麼重的罰?又有沒有想過,哪裡來的太監,敢對九皇子下得去這個手?”
“小婿愚鈍。”
李閣老冷笑一聲:“這都是君上安排好的一出戲。”
周肇昆疑惑地望著李閣老:“戲?”
“就是一場戲。”李閣老斬釘截鐵道:“起初,聖上在寢宮審了一上午,小皇子愣是沒說出代筆官員的姓名,那時候,君上就動了心思,決定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周肇昆怔愣半晌才開口:“聖上何故要演這出戲?”
“當然是為了讓文官們看看九皇子這般惜才的秉性。萬歲爺這是要替小皇子造勢鋪路,籠絡文官。”
周肇昆驚愕道:“君上有這層意思?”
李閣老冷笑一聲:“皇後和幾位皇子事後都打算問罪那行刑太監,那太監卻早已被驅逐出宮。你也不想想,捅了這麼大簍子,假板子打成真板子,宮裡有誰能把那太監安然送出去?”
周肇昆晴天霹靂,望著李閣老結巴道:“君上……君上真有這層意思?可是,怎麼說也不能連越兩位皇子啊!”
“君上素來乾綱獨斷,沒有君上越不過去的規矩。”李閣老哼笑一聲:“可惜那位九皇子根本無意於那把椅子,光咱主子爺剃頭挑子一頭熱,也成不了事。彆擔心,隻是得做好兩手準備,以防萬一。”
周肇昆低頭想了想,抬頭心虛道:“那小庶吉士的爹,畢竟是咱們的人辦進去的,恐怕未必能拉攏回來,他若是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