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為何不生氣?”聊天鬼才忽然問出這麼一個充滿挑釁氣息的問題。
韓皎一愣,側頭看向謝修。
謝修自言自語道:“說這麼多,他們會生氣。”
韓皎明白過來,這倒黴孩子以前跟陌生人聊天,總能三分鐘內激怒對方,所以很奇怪韓皎為什麼沒生氣。
韓皎確實沒有真的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阿斯伯格綜合症的患者本來就有著嚴重的社交障礙,謝修並非故意激怒旁人,隻是不合時宜的誠實表達,容易得罪人。
韓皎反問謝修:“殿下是怕旁人生氣,所以平日不愛搭理陌生人?”
謝修回答:“不可以搭理目的不明、懷揣惡意的人。”
“這麼說來,”韓皎笑起來:“殿下看得出我並非懷揣惡意目的不明的人?”
“你沒有惡意。”謝修給出判斷:“但會撒謊。”
“沒有惡意的謊言,殿下不會生氣,是嗎?”韓皎覺得謝修的防備心已經漸漸減弱了,於是進一步引導:“對了殿下,因為九皇子喜好蹴鞠,臣前些時日設計了一種沒有竹骨的充氣鞠,這種鞠結實厚重,彈性極佳,不需要任何內部支架。”
聞言,謝修微微仰頭,一直空茫麻木的乾淨眼眸,忽然變得清亮靈動起來,他仿佛能在虛空中構建出韓皎的設想,一個不需要骨架的厚實充氣球,他很快便得出結論:“會漏氣。”
謝修在思索器械構建時,眼神仿佛活了過來。
韓皎眼睛一亮,趕忙趁熱打鐵道:“不會漏氣的,這種球的吹氣孔,臣采用了外邦進貢的一種彈性橡膠材質,吹氣後,可以自動閉合。”
謝修忽然抿嘴笑起來,乾淨的眼眸中竟透出一絲不屑,語氣淡淡卻自信滿滿地告訴韓皎:“那樣的球,吹不進氣。”
沒想到這倒黴孩子居然會笑。
笑起來還挺好看!
不愧是bug級顏值boss的親哥哥,
不過謝修的笑意全然是覺得不合理的譏笑,看來他能靠想象看見韓皎設想的成品模樣。
“人為確實吹不了氣,所以臣額外設想出一種活塞打氣筒。”韓皎想要具體解釋,便請求道:“殿下請看臣演示。”
“你說。”謝修依舊注視著虛空,準備好靠想象構建韓皎的設想。
韓皎隻好用語言儘可能把打氣筒的構造和原理描述清楚。
謝修眼前立即幻想浮現出與韓皎描述全然吻合的打氣筒,並開始演示給球打氣的過程。
演示成功,謝修靈動的目光仿佛瞬間關機一般,恢複了空茫,低頭繼續打理花草,隻喃喃說了句:“九弟一定很開心。”
韓皎怔住了。
這倒黴孩子不會騙人,他這樣的表現,說明他已經靠想象,完全組裝出了韓皎的構想。
不需要草圖,不需要演示,不需要零件講解。
這倒黴孩子簡直是個機械天才!
若是能讓謝修去大楚的火器研製部門工作,那麼大楚的軍事水平,八成能領先全球幾個世紀。
然而,這時代可真夠冷幽默的。
謝修這樣的天才機械師,在給李閣老當傀儡;謝奪那樣的政治軍事天才,在蹴鞠場揮灑汗水;謝廣那樣剛正耿直的鐵頭娃,在官場跟一堆千年老狐狸鬥法。
“殿下認為臣這個構想,是否還有改進之處?”韓皎繼續嘗試找回謝修對機械的興趣。
謝修眨了眨眼,機器似的給出精確建議:“皮質不能滲水,否則會吸水增重,周長二十三寸,嘗試高處墜落,觀察彈起軌跡,重量……”
聽著謝修精確無誤的報出現代足球的參數,韓皎目瞪口呆。
李閣老回到花廳時,恰好就看見謝修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一些奇怪的話語。
韓皎剛欲起身行禮,就見李閣老抬手製止,示意他聽殿下說完。
李閣老在一旁朝西的圈椅坐下了。
謝修說完建議,再次開始低頭打理花草。
李閣老笑著看向韓皎:“小友與殿下聊得不錯。”
韓皎擔心他起疑,立即主動坦白,自己無意中提起了前陣子給皇子們設計的皮球,才引得端王感興趣。
“韓大人還真是博學多才。”李閣老微笑讚賞道:“寫得了策論,做得了手藝,還算得一手好帳。”
最後一句話,讓韓皎臉上的笑容僵住,抬眼觀察李閣老神色。
殺良冒功案可不是能擺上台麵的事,這老頭突然提起,是想興師問罪,還是想冰釋前嫌?
“老夫誠心讚歎,小友不必多心。”李閣老仍舊一派坦然。
韓皎缺乏官場經驗,此時多少顯出些少年人的青澀無措,不知這老狐狸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閣老神色自若,侃侃而談:“趙亮是個廢物,不配當守邊將領,韓大人清楚這一點,朝中官員清楚這一點,老夫自然也心知肚明。”
這老頭還會出奇招,韓皎深吸一口氣,沉著應對:“閣老說的極是,此人守邊數年,未建軍功卻徒增開支,是兵部失察了。”
“趙亮是周肇昆的同鄉上疏舉薦的。”李閣老斬釘截鐵道:“與其說是兵部失察,不如說是周肇昆任人唯親,但罪責並不在他一人,畢竟舉薦趙亮的奏疏,是經過老夫票擬通過的,少說有五成罪責,該老夫擔下。”
韓皎唰地站起身,拱手道:“賬簿經卑職一手核查,此案與閣老絲毫無涉!”李閣老招招手,讓韓皎坐下,依舊淡定地開口:“老夫惜才,便該以誠待你,這些藏汙納垢之事,也不怕擺上台麵,跟你當麵辯一辯。”
韓皎懵了,實在想不通這老狐狸想乾什麼,隻能坐下來,靜觀其變。
李閣老歎了口氣,神色嚴肅起來,朗聲開口道:“東南抗倭的將領,一半出自老夫的安排,西北邊防亦是如此。那麼,為何老夫安置在東南駐守的,皆是精銳猛將,卻在西北安置了一堆廢物?小友如此聰慧,難道沒有想過其中緣由?”
韓皎還真沒想過。
確實,東南抗倭名將輩出,西北邊防卻一潰再潰,功勞罪過,都屬於李閣老。
難道是為了將功抵過?不可能。
這個老頭雖然權欲熏心,但對國事並不馬虎懈怠,況且有能力的將領,也並不妨礙兵部高層貪汙受賄。
李閣老在西北安插一堆傀儡草包,肯定有特彆的原因。
“卑職愚鈍。”韓皎虛心求教。
“那就回去仔細想一想。”李閣老語重心長道:“老夫一不貪財、二不享樂,事君唯忠,為政用人,則需為民做千秋計。有些話,自己說明白,小友必以為老夫巧言自誇,所以,望你自己能夠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若是終究不能理解老夫苦心,倒也不必勉強,終有一日,世人皆會明白。”
韓皎第一次遭遇如此強大的對手,思維反被牽著跑,毫無反手之力,隻能順著他的引導仔細思索,卻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不著急,可以回去慢慢思索。”李閣老微笑道:“今日聽小友一番高論,收獲頗豐,隻可惜天色晚了,老夫要送殿下回府,望日後還有機會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