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功?”燕王滿麵淒然地苦笑一聲, 轉身踉蹌著坐回石桌旁, 端起酒碗喃喃道:“等著我的, 從來隻有恥辱。”
謝奪繞道六哥身旁坐下來,卻沒有再開口。
他本就不會安慰人,硬著頭皮溜入燕王府, 隻是因為心中沒來由的不安。
可此刻看見六哥,並沒有減輕他的壓力,心中那股憋悶反而更讓人透不過氣。
燕王撐著桌子揚起臉,醉醺醺地鄭重道:“我現在沒心情接待任何人, 不想挨罵就趕緊地走,彆讓我說第二遍。”
謝奪低著頭,自言自語般小聲開口:“讓你罵兩個時辰夠麼?罵完就算揭過了。”
燕王挑眉驚訝道:“揭過?怎麼揭過,四千多名白白犧牲的將士屍骨都還沒掩埋, 這事兒就能揭過了?”
謝奪一驚,蹙眉道:“哥, 保家衛國是軍人的天職,羅州叛民侵擾川貴地區百姓,已有數百年之久,這場戰爭是他們挑起的,我們既然應戰, 就得做好犧牲的準備。”
“可他們的犧牲, 換來了什麼?”燕王目光陡然一冷,氣息變得粗重,鼻子裡仿佛要噴出火來, 直勾勾盯著謝奪,冷冷道:“打下那兩座要塞,又拱手相讓……如果一開始照著陳將軍的計劃,我們打完第一仗就按兵不動,這麼耗著,不到半個月,就能等來京師求援的急報,那四千名將士,就能好端端跟著我回京。”
謝奪一驚,低聲問:“你怪我麼?”
燕王搖搖頭:“怎麼可能?我醉了,不想聽瘋話就請擺駕回宮吧,戰神殿下。”
謝奪眼裡的無措此刻已經轉化成壓抑的憤怒,注視著熏醉的六哥,良久,沉聲道:“你不去找害得西北邊防空虛的人算賬,倒來怪我?希望你酒醒後仔細想清楚,羅州作戰方略沒有問題,導致你們撤軍的罪魁禍首,是徐閣老。”
燕王閉上眼:“放心,四千將士的命,我會自己擔著。”
謝奪急道:“你可以現在就隨我去見父皇,把一切都說明白,再請內閣明發邸報,讓全天下百姓都知道羅州之戰策略,皆由我謀劃,功過是非任由天下人評判。”
燕王冷冷道:“明白,九弟的作戰策略精妙絕倫,錯在我、在徐閣老,我已經說了我會自己擔責,不想再攪得人儘皆知,能放我一馬麼?”
謝奪默然盯著他。
察覺氣氛劍拔弩張,一旁太監趕忙上前哄翎王道:“我的小殿下,主子現在心裡憋悶,又喝醉了,您寬宏大量,千萬彆把主子的醉話當真,以免受了委屈,今兒還是先請回罷!”
謝奪看著六哥:“好,就當我今日沒來過,剛才的醉話我會全部忘掉。六哥,敵人還好端端活在羅州,這時候追究是非得失,沒有任何意義,爬起來,打敗他們,那四千烈士的犧牲,才不會白費。”
燕王沒回應,閉著眼睛搖搖晃晃趴在了石桌上。
謝奪離開了燕王府。
第二日清晨,酒已經醒了,燕王卻沒有忘記自己昨日對弟弟說的話。
他閉目仰躺在床上許久,蒼白的臉容陡然痛苦地皺起,右手一拳砸在床板上,心口酸痛難忍。
太監聽見悶悶的砸拳聲,慌忙上前拉起床幔:“殿下?殿下是哪裡不舒坦了?”
燕王哪裡都不舒坦,從回京第一日起,他就被屈辱與歉疚淹沒,昨日又借著酒勁遷怒弟弟,此刻更添悔恨與自責,每一次呼吸,都讓他後悔活在這世上。
燕王抬手捂住雙眼,低啞地喃喃:“為什麼戰死的不是我?”
“殿下!”太監跪倒在床邊,哭喊道:“求殿下彆再自責,咱這一戰沒給皇上丟人啊!又不是打輸了仗,咱這不是回來護駕嗎?沒人說您的不是!”
燕王低聲道:“出去。”
太監抹著眼淚站起身,躬身退後幾步,想了想,又撞著膽子說了句:“殿下,昨個傍晚,韓先生求見。”
“我誰也不見!”燕王一聲嗬斥。
“老奴明白,可韓先生在門外等了足有一個時辰,還不願離去。”
燕王聞言緩緩吞咽一口,低聲喃喃:“……我沒臉見他。”
太監繼續道:“韓先生不願離去,老奴去勸了幾句,他才答應改日拜訪,卻仍舊千叮嚀萬囑咐,硬要讓老奴把一個物件轉交給您。”
沉默須臾 ,燕王低聲問:“是什麼?”
太監回道:“老奴不知,都裝在一個大木盒裡,但不太沉。”
燕王深吸一口氣:“搬進來。”
“是!”太監見燕王起了絲興致,頓時欣喜若狂,飛奔出門招呼人把韓先生送的木箱抬進來。
幾個太監當著燕王的麵,小心翼翼拆木箱。
剛打開木蓋,拆箱子的小太監們都嚇得縮了手,麵麵相覷。
“怎麼了?”老太監低聲催促道:“快拆啊!”
小太監們目光惶恐地望向老太監。
老太監納悶地上前一步,低頭看向木盒內,也是一愣,麵上卻無恐懼,倒似是回憶起什麼事來。
“究竟是什麼東西?”燕王見幾個太監這副古怪的模樣,好奇心起,當即下床,親自走上前,察看木盒內的物件。
看清後,燕王也是一愣,轉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老太監。
老太監期期艾艾地開口:“這……怎……怎麼會……”
燕王蹙眉道:“我多年前就讓你燒了這些玩意,怎麼會落入韓先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