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奪失落的垂眸,沒有回應。
韓皎心中那股惶恐感驟然瘋長,急切地追問:“可以嗎?殿下。”
“你怎麼才回來?”偏廳裡傳來母後帶著點慍怒地焦急嗓音:“今天這日子怎能溜出宮去!真是胡鬨!”
頂著龍鳳珠翠冠的女人,身穿一襲杏色常服,快步繞過帷幔走出來。
她身量比身旁跟著的兩個侍女高了大半頭,走到正殿站直了,發髻幾乎與謝奪眉峰齊平。
“兒臣這幾日在屋裡悶久了,出宮透透氣。”謝奪嗓音很輕,他自幼習慣了用這種溫和的語氣對皇後說話,且隻對皇後。
多數時候他不會反抗母後的命令,即使反抗也不會在言語和舉止上表達出來,因為那樣會讓皇後崩潰大哭,甚至罵他跟老七一樣沒良心。
小的時候,皇後甚至不允許宮女和嬤嬤抱謝奪,不論是去花園散步還是在戲園看戲,皇後都是親手把兒子抱在懷裡,似乎生怕兒子被旁人沾一下,就不認她了。
自謝奪出生後,從前幾月見一次麵的皇帝,忽然對她關懷備至,就仿佛她失去的一切都隨著這個孩子的降臨,回到她的生命裡。
她對這個孩子有種病態的依賴,一直到謝奪會走路之前,她每晚都會驚醒三五次,慌張地察看繈褓中的孩子還在不在。
這些事,謝奪自然毫無記憶,可他早已習慣了母後對他的依賴,即使此時此刻,他還是不相信母後會對自己下毒手。
所以他拒絕了李閣老的計劃。
不論如何,他不想先對母後和六哥出手。
皇後繞到謝奪身後輕輕按了按他後腰,抬頭關切道:“疼嗎?今兒乖乖擦藥沒有?”
謝奪沒了平日不耐的神色,而是認真側眸觀察母後神色,輕聲回答:“隻挨了兩下板子,母後就到了,根本沒受傷。”
皇後厲聲道:“太醫讓你上藥半個月就得半個月,一日不許少!”
謝奪點頭。
皇後轉身領他去軟墊上坐下,才問起正事:“今兒一早怎麼突然乖乖奉詔了?在你父皇麵前那股倔勁兒呢?”
謝奪有種古怪的感覺,他似乎從沒如此認真注視過母後,明明還是那樣熟悉的眉眼,此刻竟然有一種可怕的陌生感。
她的眼瞳很黑,跟六哥七哥一樣,看人時漆亮亮的,特彆有神,鼻梁又高又寬,這讓六哥看起來十分英氣可靠,在母後的臉上卻有種說不出的威嚴,甚至有凶惡之相。
這威嚴麵相,謝奪直至今日、此時此刻才陡然察覺,從前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後宮妃嬪和兄弟姊妹,都很畏懼母後。
她的下巴中央有道淡淡的豎溝,六哥的下巴也是這樣。
謝奪才發現眼前這張臉容中,能看出多少六哥七哥的影子,唯獨沒有自己的。
“怎麼了?”皇後見謝奪直勾勾盯著自己,眼神裡似乎帶著委屈,便笑道:“一早剛奉詔,現在又想反悔了?”
謝奪垂下眼眸,低聲回答:“沒有。”
皇後深吸一口氣,安慰道:“立太子是大事,你父皇也是一時衝動,你不能在他麵前耍橫,得慢慢兒勸著,往後還有轉還的餘地。”
“父皇讓我暫時代理政務。”謝奪抬眼看她。
“我聽說了。”皇後不悅道:“一定是內閣那些大臣的主意,我已經派人去讓你六哥進宮住一陣,政務他會替你處理好。”
“兒臣可以自己處理。”
皇後一愣,抬眼看向謝奪,很快又露出笑容:“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謝奪注視著她,鄭重道:“六哥能做的事,兒臣都可以做,六哥做不了的事,兒臣也可以替他達成。”
皇後笑道:“這麼大了,還總愛跟哥哥們較勁。”
“不是較勁,”謝奪眼神一厲:“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皇後神色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吩咐侍女把藥湯端來,遞到謝奪麵前。
“這是外邦新進貢的野山參煲燕窩,母後給你溫著大半日了。”
謝奪垂眸看了眼湯碗,沒有動手,抬眼看向母後,低聲道:“母後很久沒唱那首小曲給我聽了。”
“哪首小曲?”
“什麼‘芙蓉一笑開’。”
皇後詫異道:“怎麼忽然想起這茬了?都多大了,還要母後哄你入睡不成?”
“多大我也不會忘。”謝奪站起身,上前兩步,單膝跪到皇後膝前,仰頭望著她,低聲開口:“小時候,每次打雷,兒臣都纏著母後要聽小曲兒,兒臣其實不是想聽曲兒,是不想看見母後把自己悶在被子裡發抖。”
皇後愣住了,垂眸呆呆注視著謝奪。
謝奪仰頭看著她,堅定地開口:“兒臣那時候就暗暗發誓,長大後,一定帶兵去把天上的雷公電母都抓起來,再也不許他們嚇唬母後。”
皇後噗嗤一笑,眼眶卻微微泛紅,微笑注視著謝奪。
“兒臣現在長大了,還是抓不了雷公電母。”謝奪承諾般鄭重道:“但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母後。”
“你這傻小子。”皇後彆過頭,抬手迅速擦去眼角的淚光,垂眸看向那碗湯,低聲道:“快把湯喝了,都要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求生欲逼出了臭弟弟的口才嗎?你哄媳婦的時候咋沒這麼會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