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奪凝視著他的雙眼, 神色痛苦, 沒有回答。
韓皎失落起來, 小聲問:“你是不是還想送旁人這樣的鐲子?”
謝奪看著他,啞聲道:“我在心裡一遍遍幻想過餘生要如何度過,我有好多想要做的事, 好多要去的地方,每一次的幻想裡,都有你在我身邊,沒有旁人, 任何人都不行。”
韓皎現在對很長的話語理解起來很困難,他仰頭懵懂地注視著謝奪,忽然像是聽懂了,站起身, 抬手繞上謝奪脖頸,欣喜道:“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我會。”謝奪垂眸堅定地看著他:“你也得一直陪著我, 村民說,帶上這個鐲子,你就得跟我白頭偕老,韓小白,哪怕還有一根青絲, 你都不可以離開我。”
韓皎樂嗬嗬地答應了, 安心地歪頭,靠上謝奪肩膀。
忽然間,掛在謝奪後頸的力道一鬆, 懷裡的人迅速下墜,謝奪慌亂地一手攬住他後腰,韓皎才沒有直接昏睡倒地。
韓皎昏睡的時間愈來愈長,謝奪不肯再送他回家,自己也不再參與早朝,以父皇駕崩哀思過度為理由,讓六哥代理朝政。
短短三天內,謝奪先後見了二十餘名道士,不知是不是太監事先囑咐過什麼,這些人異口同聲告訴謝奪——韓皎能長命百歲,神誌也會很快恢複。
可這些順耳的話,半點不能讓他安心。
謝奪再次與那路邊擺攤的道士細細交談。
“這判詞中的紫微帝星,指的是我?那父皇呢?他同樣是帝王,千百年來這片大地都有君王主宰,紫微星從未隱匿,何來現世之說?”
道士捋了捋胡子微笑道:“陛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主宰蒼生的帝王確實曆代都不缺,可紫微下凡曆劫的帝王,卻極為罕見,約莫千年隻出一次,其治國韜略、思慮長遠,皆非尋常帝王可及。”
謝奪冷冷盯著他:“我誠心請教道長,你若是再用這些阿諛奉承之詞搪塞我,便是欺君。”
那道士忙站起身,拱手道:“陛下,出家人打誑語會折損修為,哄騙尋常百姓那點修為,貧道折的起,可若是欺騙紫薇星君,那是要折壽的!正因如此,貧道此前才不敢妄言給文曲仙君消災。”
謝奪一雙淺瞳直直盯著那道士,半晌,低聲道:“我並無你所說的治國韜略,且自幼誌不在此,倘若真有紫微一說,又怎會是我?”
道士坦然道:“回陛下的話,誌向喜好並非天定,而是與您自幼成長中親人好友的引導有關,若是天命能決定性格喜好,哪裡還有觸犯天條,被貶下凡間曆劫的仙君呢?”
謝奪思索片刻,沉聲問:“這麼說來,若是我放棄皇位,那句判詞便不會應驗?”
道士慌忙解釋道:“非也!非也!陛下,天道天命是不能操控的,您若是企圖改變天命而放棄皇位,文曲星恐怕會被折損得更嚴重!”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他一睡不醒嗎!”謝奪猛然站起身,眼裡的驚懼再無隱藏:“你得幫我,道長,你必須幫我!”
道士滿臉無奈。
“為什麼他會與我相克?”謝奪難以置信:“前世有仇麼?那又為什麼讓我愛上他?天道究竟是什麼玩意?我的出生,就是為了受它的玩弄折磨?”
道士搖頭道:“若是前生欠下因果,今生反會相互幫襯,至於相克的原因,那就太多了,文曲遭遇的這場劫數,多半是出於自願獻祭,導致紫微星軌被改變,才遭受反噬。”
謝奪蹙眉:“此言何意?”
道士捋了捋胡須,猜測道:“紫微下凡,必會曆劫,若是陛下這一世都福運昌隆,那麼原有的劫數,很可能是被上一世的文曲星以命相抵了。”
謝奪瞳孔驟縮,腦中乍然轟鳴一片——
他想起初次歡愛那一夜,小神童看他的眼神,就仿佛等待了一輩子。
“韓小白,你早看出我喜歡你了,是麼?”
“我比殿下更早,隻是從前一直藏在心裡,直到殿下第二次救下我,我就拿定主意,要還殿下兩輩子。“
……
“為什麼是兩輩子?”
“殿下當時都沒問我為什麼這麼說嗎?”
……
“我隻是想讓劉先生主動辭官,以免燕王為了他與你爭執。”
“不管你信不信,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
“從前我不希望你與燕王失和,是擔心你惹上麻煩,可你總以為我心裡偏著你哥。”
“造化弄人,老天讓我愛上了你,我從前想躲來著,可拗不過自己的心。謝奪,不論你如何高高在上,抑或跌入深淵,我都隻能乖乖相隨,因為我早就離不開你了。”
……
小神童從前說過的話,像利刃一刀刀紮進心裡,謝奪感到一陣難言的劇痛,踉蹌著退後兩步,癱坐回椅子裡。
“是。”他神情呆滯地盯著地麵,啞聲開口:“是他從深淵裡拉回我,可這跟天道有何乾係?老天除了愚弄我之外,出過半分力麼?憑什麼拿他的命來抵?”
道士見年少的皇帝麵如死灰,忙上前勸慰道:“天道無善無惡,絕無愚弄陛下之意,世間因果,皆把握在自身手中。”
一陣死寂。
謝奪緩緩挑眼看向他:“我不想要他替我抵命,若是我先他死去,他是否能安泰一生?”
道士拱手道:“陛下,貧道方才已經說了,凡間生靈,僅能選擇自身命運,無法操控天道,您若為了改變文曲天命,而損及自身,隻能適得其反。”
“那為什麼韓皎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道士頷首道:“這是巧合,或許是幾世積攢的功德足夠他改動自身的命軌,這麼做,未必能改變您的命軌,可一旦他自身的改變影響了您的命數,他就得付出相應的抵償,且您乃紫微降世,您的命運改變,勢必會造成天下蒼生命運的改變,這些變數,都會折損獻祭者的壽數與才智。”
謝奪越聽越混亂:“有沒有辦法改變我的命數影響他?我的功德夠不夠?去年我阻截了韃靼的突襲,至少挽回了半個京城百姓的性命,這些夠不夠?”
道士搖頭道:“功德在心,不在多寡,此等際遇,隻能隨緣。”
“隨緣?他都快死了!”謝奪複又站起身,急切地來回踱步:“文曲沒、紫微現。判詞既是如此,為何我放棄皇位,卻不能破此劫數!”
道士轉身麵對他:“陛下若是出於自身意願放棄皇位,倒確實可以破此劫數,可若是為了破劫,強行為之,文曲必將大難臨頭。”
謝奪陡然停住腳步,轉身,驚愕地看向道士,許久,難以置信地開口:“大爺,這話你怎麼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