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坡下,沁芳岸邊,李紈早命人圍了涼亭作為詩社活動場地。
本就鮮花錦屏,金獸焚香,充滿雅麗氣息的涼亭,在一眾海棠社的成員聚集之後,越發馨香滿亭。
史湘雲和探春永遠是最活躍的,隻聽她們笑道:“這一次咱們詩社可興旺了。原本以為李家兩個姐姐趕不上的,沒想到她們也回來了。
如此,加上咱們原本計定的十三個人,一共就有十五個了!”
眾人聞聲將目光投向苗苗條條,宛若一對兒並蒂一般的李玟李綺姐妹,使得她二人有些靦腆的笑了笑。
她們之前是跟著母親走訪了幾日的親戚,幸好回來了,否則就要錯過這件“盛事”了。
是的呢,如此多的小姐妹聚在一起飲酒作詩,以前聽都沒聽過這樣的事,由不得她們不期待。
至於她們的母親,之前也和她們過來瞧了瞧,許是也不想留在這裡耽誤她們小輩玩耍,所以在薛姨媽過來的時候,乾脆跟著她去蘅蕪苑說話去了。
與李家姐妹的期待不同,尤氏姐妹就顯得有點尷尬了。
倒不是大家不帶她們玩。之前李紈也問過她們,隻是她們自知以他們二人那粗淺識得幾個字的水平,和這些人玩文墨,那是平白丟人現眼。
眼見這些人玩文縐縐的東西不知道要多久,不甘心一直在這兒乾看著的尤三姐忽然瞧見邊上有小丫鬟拿著不少風箏,便扯了扯姐姐的袖子,示意了一下,悄悄跟了過去。
“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咱們距離上一次開社,已經差不多兩個月了。這也是自海棠社成立以來,間隔時間最長的一次。”
海棠社長李紈出來,壓製住了興致勃勃,嘰嘰喳喳的眾姐妹,發表致詞。
“值此桃花盛開的季節,按照約定,我們此次詩社的題目便是……”
“你等等。”
不意自己的話被打斷的李社長看向說話的林某人,並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坐在邊上與親妹妹說話,親和的過分,半點大家長氣派也無的賈璉。
迎著眾人審視的目光,黛玉走到中間,對李紈俏皮一笑,然後從袖中摸出一張折好的字條塞給李紈。
麵對李紈詫異的目光,她方笑道:“咱們說要興社寫桃花,都說了十來日了。這麼長的時間,大家心裡都不知道謅了多少桃花了,這會子即便要叫寫來,也不算什麼難事。
我這裡倒是有一個更好的題目……”
黛玉說到這裡便盈盈止住,但是熟知她的人,都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遭了,她要臨場換題!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不夠自信的才子才女,心裡捏起了冷汗。
李紈自然也明白眾多大小姑子之中,黛玉才情絕對是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也是在曆屆詩社中,憑實力獲得在社中不低的話語權的。
因此,黛玉的建議,哪怕是她這個社長,也不敢輕易忽視。
但她秉性正直,心裡雖然不想得罪黛玉,但也不想放任黛玉恃才自傲,存心刁難大家。因此在下意識的展開紙條觀摩的時候,一邊還在思索著如何駁回黛玉的無理要求。
不過她的這一想法,在認真看過黛玉遞給她的紙條之後,產生了鬆動。
黛玉遞給李紈的,自然就是先前湘雲有感而發寫的小調《如夢令》了。
原稿原本被寶釵收藏著,被她專門要了來。
其他人都大概猜到黛玉給李紈的應該是詩作,看李紈的模樣,心說莫非林瀟湘又作了好的不成?因此都圍上來觀看。
一會兒之後,李紈將詞稿讓給爭搶的眾姐妹,看向黛玉:“是你寫的?”
“我可不敢盜這個名。這可是某位‘錦心繡口’的詩詞大家剛才寫出來的,我都還沒捂熱,這不就趕忙拿出來給大家品鑒了。”
黛玉笑看了湘雲一眼。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竟是湘雲的作品。
史湘雲自然一早就發現黛玉是拿她的東西在“招搖撞騙”了。但是一來她確實很滿意自己之前靈光一閃寫出來的這首小詞。
二則她能猜到黛玉這麼做,隻是想給今日詩社添個彩。正好她也想要讓大家都來寫一寫“柳絮”,看看有沒有人能夠寫的比她的更好。
因此麵對大家欽佩的目光,讚許的話語,她隻是略微靦腆的一笑。
黛玉適時笑道:“怎麼樣,人家錦心繡口已經珠玉在前,把個柳絮都寫活了,寫絕了。咱們雖然不像她吃了那般多的肉,但要是連比一比都不敢,今兒豈不是讓她一個人獨領風騷了。”
其實也不用黛玉激將了。在傳閱了湘雲的如夢令之後,許多小夥伴都已經開始望著漫天飄舞的柳絮,在沉吟冥思。
寶釵也助拳道:“雖然原定是桃花為題,但是咱們聚在一起本就圖個玩笑樂趣。難得枕霞寫的柳絮又有趣,又應景,咱們不妨臨時添一社,回頭再寫桃花也不遲。”
海棠社往屆第一權威蘅蕪君都發話了,李紈再無疑慮,當即點頭:“既如此,那就添一社。就以一炷香為限,以柳絮為題,限各色小調。
不過我有言在先,因為是臨時增添,不論好歹隻圖個樂趣,就不做獎懲了。”
李紈作為社長,曆屆海棠社的作品,基本都是由她來點評和排名。
眾姐妹也認可她的評判和鑒賞水平。
但是她卻自知,她隻是能鑒賞,實際上她論文思是遠遠比不過寶釵黛玉等人的。
因此海棠社在成立之初,就有過約定。像李紈、迎春、惜春幾個弱些的,都在社內擔任“官職”。其中李紈是社長,迎春和惜春任書記官。
平時遇到簡單的題目,她們三個是能做就做,不能做也不勉強,亦不作懲罰。
也就是說,社內真正比試的成員,就是寶釵、黛玉、湘雲、甄玉嬛、探春、賈寶玉和賈璉七個,其中賈璉還經常缺席。
如今新加入這麼多的姐妹,她們的真實水平如何還不確定。為了避免傷及自尊,維護大家的體麵,李紈才作最後的強調。
對此黛玉隻是笑笑。她隻是想要圖個樂,並且趁機展才,又不是真的要和誰比個高低上下,因此自然不會在意。
既已議定,便有丫鬟抬來香爐,寶釵親自點了一支“夢甜香”計時,於是各自開始苦謅。
黛玉自覺題目是自己提出來的,旁人難免懷疑她是有了。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占便宜的她,便在第一時間,上前將詞稿寫了下來,卻又自己收了,不與人看。
很快寶釵、寶琴、甄玉嬛等人也都有了。
見大家都陸續上去寫了,一直東瞅瞅,西看看的賈寶玉才開始慌了。
趕忙冥思半日也隻寫了一半,覺得不通,苦惱之下,又一氣兒的給揉了。待要重新再來,卻發現香已燃儘。
頹然一歎,倒也不肯勉強塞責。隻是內心感歎一番自己果然缺乏捷才,在這種臨場考驗中吃虧,然後兩手一攤,甘願認輸。
見眾人能寫的都已經寫畢,李紈笑道:“好了,你們誰先拿上來?”
“瀟湘子第一個寫好,先看她的。”
麵對眾人的推舉,黛玉倒也不懼,大大方方的將詩稿遞上去。
李紈接過後笑語眾人:“是一首《唐多令》”。
然後方念道:
“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逑。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眾人聽了,皆感歎道:“好自然是好的,隻是太悲了。”
倒是坐在邊上,一直笑看著眾金釵兒女們文雅風流賈璉,此時神色一動。
無他,眼前這一幕給他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就在夢裡見到過。
正走神,鑒賞過後的探春等人已經圍了過來,索要他的詩稿。
賈璉笑了笑,便也將自己寫的一首《南柯子》交給她們。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也難綰係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李紈方將念完,探春便拍手道:“不愧是璉二哥哥,這寫的既好又雅。”
“探春姐姐說的對。”
麵對姐妹們的誇讚,賈璉搖了搖頭,“你們就彆恭維我了。我這首是比不過瀟湘子的,也就我臉皮厚,敢在她後麵拿出來。”
賈璉這話一說,眾人雖覺得有趣,卻又不好發笑。
有心再說點好聽的,但實在不好昧良心的說南柯子比唐多令好,因此隻得幽幽止口。
心裡感慨,果然璉二哥哥心胸寬廣。換做旁人,有這樣的地位和才名,才不會這般坦然的承認不如人呢。
黛玉也是笑眯眯的瞅了賈璉一眼,有心說賈璉這首已經很好了,比以前在詩社作的進步很多。終究覺得這般太過驕傲明顯,才沒有說。
看過賈璉的,眾人原本想要推賈寶玉。隻是賈寶玉自說交了白卷,眾人才放過他,來瞧寶琴的。
此時李紈覺得有些口乾了,便放權給寶釵:“你這個當姐姐的來給她念吧。”
寶釵也不推諉,接過後念道:
“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梨花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