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驛站雨夜(一)
京郊大興縣,北藏驛。
水路北上進京必經通州碼頭,陸路北上進京必經北藏驛。
尤敬武站在驛館的窗前,凝視著外麵的磅礴大雨發愁。
此番尤敬武押送梁伯宏入京,為求萬無一失,使出了虛虛實實的法子。
表麵上他宣稱要走水路經運河進京。於揚州上官船後,北行了不及二十裡他便讓船靠岸。帶了五十名精乾力士喬裝打扮,押著梁伯宏改走陸路。
至於那艘官船,依舊豎著“天子親軍”、“奉旨押送”兩塊官牌,繼續向北航行掩人耳目。
五天前,正在趕路的尤敬武得到消息。官船在德州碼頭附近出了事,船底漏水沉沒。淹死了好幾名力士。其餘力士奮力遊到岸邊才保住了命。
尤敬武暗自慶幸:幸虧改走了陸路。不然梁伯宏恐怕就葬身魚腹了。
昨日尤敬武一行人趕到了北藏驛,離京城不過五十裡。隻要半天功夫,這差事就順利辦完了。
奈何遇到了該死的鬼天氣。弘治十八年的秋雨不像正經秋雨,倒像是盛夏時節的滂伯暴雨。冒煙兒雨不停的下。北藏驛附近的墊壇湖發大水,衝毀了驛道。
尤敬武隻得押著兩淮鹽案最關鍵的人物梁伯宏枯等在這北藏驛站。
九夫人的親戚,北鎮撫司千戶巴沙走了過來。他壓低聲音說:“姓梁的已經睡下了。四個袍澤貼身看著他。”
尤敬武點點頭。窗外的雨水濺在他的七品文官官服上。
尤敬武是秘密入京。一路經過驛站都是假扮成任滿進京,等待吏部委派新職的知縣。
巴沙假扮成了他的管家。其餘袍澤則假扮成了他的仆人、雜役、轎夫。
尤敬武對巴沙報怨了一聲:“這該死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了,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巴沙道:“愁也沒用。先用晚飯吧。”
二人坐到桌前,等待著驛卒給他們端上晚飯。
不多時,驛卒端著飯走了過來。他左手裡拿著一個笸籮,笸籮裡是四個黑不溜秋的雜麵餅。右手端著一個碟子,碟子裡是鹹蘿卜絲兒。
飯菜上桌後,巴沙不悅:“我們於知縣是朝廷正七品命官。按照驛站接待的規格,應該是兩葷兩素一湯和白米飯。”
尤敬武謊稱自己姓於。故巴沙稱呼他“於知縣”。
驛卒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六十多歲的驛丞走了過來。他冷笑一聲:“嗬,正七品知縣在地方上算個官兒。在天子腳下充其量就是個螞蟻而已。”
“我們北藏驛一年光是進京的巡撫、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就要接待十幾位。正七品算得了什麼?”
小小九品驛丞,口氣大的很。畢竟是京爺。
尤敬武拿手捏了捏雜麵餅:“硬得像石頭,聞著味道也有些發餿。我官兒再小,也總得給點人吃的東西吧?”
想當初尤敬武跟著父親在福建抗倭,戰事緊急時有硬邦邦的雜麵餅吃已經算是珍饈美味。
可是這一刻,他必須做出一個江南知縣麵對雜麵餅該有的反應。
膏腴之地的知縣,被驛站用雜麵餅糊弄。若知縣一言不發,甘之如飴,旁人豈不會懷疑他的身份?
驛丞捋著白胡須:“哼,還說呢!旁的知縣任滿進京等新職,至多帶三五個隨從。你一人卻帶了五十個。我們驛站哪裡有那麼多糧給你養的那些個牛馬?”
“話說回來。一個知縣帶五十個隨從,應該在南邊沒少發財啊。想吃好的也不是沒辦法,掏點銀子便是。”
大明官員皆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驛丞是靠驛站吃驛站。
你一個知縣算什麼?巡撫住進驛站,還要賞下來幾十兩過路銀呢。
尤敬武笑道:“早說要銀子不就結了嘛。好歹在江南當了三年知縣,幾十兩銀子我總拿得出來。”
說完尤敬武從袖中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給我和管家上幾個好菜,再燙一壺酒暖暖身子。給我的那些隨從也都換白麵饃,每人三兩酒。”
驛丞收起銀票,高喊一聲:“得嘞!上幾個好菜,再燙一壺酒!其餘隨從也好好給我招待!”
看驛丞的嘴臉,哪裡像是從九品驛丞,分明是個酒樓的勢利眼店小二。
不多時,驛卒再次給尤敬武端來了飯菜。四菜是醬豬肉、炒雞腿兒肉、醃漬茭白、茴香豆。湯則是骨頭豆腐湯。
尤敬武沒有動筷子,而是呼喚身邊的一隻貓:“兔子,過來!”
那隻名曰“兔子”的貓三步並作兩步,竄進了尤敬武的懷中。
尤敬武從四個菜碟裡分彆夾了些菜,又揪了一塊饃饃,放在條凳上。“兔子”低頭大快朵頤。
彆小看這隻貓。人家在錦衣衛裡是有職位的,被袍澤們戲稱為“品毒校尉”。
錦衣衛外出辦秘密差事,若怕人下毒,都要帶上一隻“品毒校尉”。
這樣的校尉貓,北鎮撫司裡養了二十幾隻。
銀針隻能驗砒霜,貓驗毒比銀針可靠的多。
驛丞看到這一幕道:“造孽啊,五十兩銀子換來的飯食,你就給這小畜生糟踐?”
尤敬武撫摸著貓頭,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我養的招財貓。我在江南平平安安一任三年,進京時能帶五十個隨從,全靠著這隻招財貓呢。”
“我看你也可以養一隻,保準以後遇到的過路官兒個個像我這麼大方。”
驛丞道:“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罷了,我公務繁忙,就不在這兒陪你瞎聊了!”
說完驛丞走到了遠處燒木頭的暖爐旁,躺在躺椅上打起了盹兒。
過了盞茶功夫,“兔子”吃完菜食後安然無恙。尤敬武和巴沙這才放心大膽的開吃。
其餘校尉、力士見尤敬武、巴沙動了筷子,亦開始吃白饃喝酒。
吃罷飯,巴沙道:“驛站裡我都摸清楚了。一共六個驛卒,加驛丞一共七人。看太陽穴沒有練家子。都是些好吃懶做的驛蟲子。”
練家子的太陽穴通常鼓著。
尤敬武道:“梁伯宏睡在隨員通鋪。提醒貼身看守的弟兄,晚上千萬彆打盹。”
巴沙道:“放心。這些弟兄都是跟著九夫人從湘西巷出來的,萬分可靠。梁伯宏的命事關常小爺的前程,沒人敢懈怠。”
就在此時,驛站的門被人推開。
幾個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