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的錦衣衛生涯,讓他見慣了假仁假義,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有時他甚至會想,人世不過是一團漆黑罷了。
他很幸運,在成化二十二年的那個冬天結識了餓倒路邊的王守仁。
是王守仁這樣的人讓他明白:人世有光明的存在!
漫無邊際的黑暗,在光明之火麵前,不過是一個羸弱的惡童。
遲早,光明之火會照亮人世間的一切!
大同世界總有一天能夠實現,即使花上十萬年!
此處應有國際歌。因是土著曆史,非穿為避免調戲就算了。
星空夜談雖然充滿著古典浪漫主義氣息。但浪漫的時光總是短暫。
晨光照亮了棲霞山。艱險的路途還要繼續。
王守仁、常風、巴沙三人,還是用腰刀劈砍著荊棘,硬生生在絕境中開出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村裡.著火了!
三人走出了棲霞山,前方終於沒有參天大樹的遮擋。已經能夠看到龍場驛的輪廓。
可是,龍場驛那邊似乎失火了!
所謂的龍場驛,不過是三座土坯房。茅草為頂。
其中一座的屋頂還冒著滾滾黑煙。
驛站應有驛道。可所謂的驛道已經被雜草覆蓋,僅能看到一個大致的道痕而已。
顯然,過路的官員若要途徑這鬼地方寧可多走幾百裡,也要遠遠繞開。
三人加快腳步。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達龍場驛。
一個一頭白發,七八十歲的驛丞來到了三人麵前。
王守仁拱手:“可是孫老驛丞?在下王守仁,是來接替你的。”
孫老驛丞竟問了一個讓王守仁始料未及,甚至屎尿未及的問題:“王驛丞,現在是弘治多少年來著?啊對,是弘治二十年吧?”
一旁的常風目瞪口呆:“孫老驛丞,弘治爺已經殯天整整兩年了,您竟不知?現在是正德二年!”
孫老驛丞道:“啊,換年號了啊!龍場已經有整整兩年沒人來過了。”
王守仁驚訝:“按照製度,驛站當地的縣衙,每隔一個月就要送來糧米、草料、用物啊!”
孫老驛丞苦笑一聲:“修文縣衙每隔兩年才派人來一次。送足我兩年的嚼用。”
王守仁問:“兩年?糧米不會爛掉嘛?”
孫老驛丞道:“糧米放在大甕裡,甕底鋪乾荊草,上覆草簾,用土壓實。勉強還能吃。”
常風問:“孫老驛丞,驛卒呢?按照規製龍場驛應有驛卒三人。”
孫老驛丞答:“我還兼任驛卒。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又問:“按照規製龍場驛應有廚子兩人。”
孫老驛丞指了指自己:“我還兼任廚子。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再問:“雜役呢?按照規製龍場驛應有雜役五人。”
孫老驛丞苦笑一聲:“嗬,我還兼任雜役。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目瞪口呆:“整個龍場驛,就你一人而已?冒昧問一句,你在這兒待了多少年了?”
孫老驛丞用渾濁的老眼望著天:“我得好好算算啊,我是正統十三年到的龍場驛。那時候我十九歲,得罪了修文知縣被明升暗貶至此算起來應該是”
常風脫口而出:“不用算了。正統十三年到如今整整六十年!一個甲子了。”
孫老驛丞點點頭:“哦,對對,是六十年了。來這兒的頭二十年,驛站還有十個人。”
“第四十五個年頭,驛站隻剩下了四個人。”
“到了去年,唯一的雜役也病死了。隻剩了我一人而已。”
“唉,蒼天有眼啊!整整六十年了,我終於能回鄉等死。”
如果是旁人聽到孫老驛丞的講述,會從孫老驛丞的蒼蒼白發上,一眼看到六十年後的自己。
人最恐懼的不是鬼怪,而是絕望。
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是絕望中的絕望!
如果換作他人,一定會當場崩潰。
王守仁想得卻是: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今年三十六歲。若能在龍場這靜謐之地活到七十三,便還有三十七年去鑽研光明之學。
妙哉!
二人辦完了交接。其實也沒什麼好交接的,無非是兩石米,一封臘肉,三件破土坯房,其中一間還被燒沒了房頂而已。
孫老驛丞離開前囑咐王守仁:“如果你們在此地遇到說漢話的人,千萬不要搭話。”
王守仁問:“為何?”
孫老驛丞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漢人不是逃犯,就是躲避官兵的強盜。”
王守仁一怔:“哦,記住了。”
孫老驛丞又道:“哦對了,遇見說苗話的也不要搭話。苗人聽不懂咱們的語言。”
“你跟他說過年好,他以為你說我要殺你全家。”
“龍場驛十裡外有個苗人村寨,名叫雞樅寨。雞樅寨裡的苗人還算民風淳樸。”
“最多隔三差五來驛站放把火什麼的。土坯房最多燒掉茅頂。燒光後再修就是了。”
常風皺眉:“放火?他們為何來放火?”
孫老驛丞答:“苗人喝多了一高興會來放火。喝多了一難受也會來放火。”
常風咬牙切齒:“火燒驛站乃是謀反之罪!雞樅寨的苗人怎麼敢?!”
王守仁“撲哧”笑出了聲:“我說常兄,收起你在錦衣衛羅織罪名扣謀反帽子的那套吧。這裡的苗人恐怕連‘謀反’二字怎麼寫都不曉得。
常風歎了聲:“唉,真應了那句話,窮山惡水出刁民。”
王守仁卻道:“我相信即便是刁民也可以被教化成善民。人之初,性非惡、非善。被惡教化,便成了惡人。被善教化,便成了善人。”
“我會改變他們!”
常風感覺王守仁是書生意氣。
那群以放火取樂、泄憤的苗人語言還不通,怎麼可能被改變?
常風不知道有這樣一句繞口水字數賺稿費的話:能夠改變不能改變的人的人,是為聖人。
送走了孫老驛丞,王守仁站在龍場驛的門口,望著周圍的一片荒野。
他不僅自信能夠改變苗人。甚至自信能夠改變這片荒野。讓這片荒野變成結滿瓜果的沃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