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鏊和九名考官們熬了一天一夜。
會試卷子的名次已經按照得圈多寡確定好了。接下來到了撕糊名擬寫杏榜的環節。
王鏊拿著頭名的卷子,喜滋滋的說:“此人堪稱大才。若不錄他為杏榜第一,本科無人可稱魁!我看此人到了殿試,隻要長相上彆賊眉鼠眼、麵貌醜陋不堪,定能夠榮膺一甲前三!”
幾名考官紛紛附和:“沒錯!王閣老說的對。此人所作文章,堪稱‘雄文’二字!”
“他的答卷立意好,詞藻好,字跡也好。本科會試第一,非他莫屬!”
“這人簡直就是當世英才!我很好奇,這樣出類拔萃的舉子是哪個省的。我猜是浙江或江西、南直隸的。”
“不知此人的老師是誰。得多麼博學多識的老師,才能教出此等大才。”
王鏊笑著壓了壓手:“好了諸位,先彆說了。我撕去糊名,他的身份自然揭曉!”
“嚓!”王鏊輕輕撕去了糊名。
王鏊朗聲道:“大明正德三年會試,貢士第一名為四川籍舉子,楊慎!”
王鏊此言一出,一眾考官嘩然!
“楊慎?翰林掌院楊廷和的長子?哎呀!這真是虎父無犬子!當年楊廷和十九歲中進士。他的長子二十歲中進士。這是父子雙雙少年得中的佳話啊!”
“諸位,楊慎在四川號稱小蘇軾。四川的劉學政是我的好友。上次他進京述職,還屢屢提起楊慎呢,簡直就是讚不絕口!”
“嘿,下官祖籍也是四川。楊慎真給四川的讀書人長臉啊!”
王鏊笑道:“楊慎拔得頭籌,看來諸位都心悅誠服。好啊,咱們為國選了一位腹有良才的貢士!”
文華殿伺候筆墨、燭火的是一群小宦官。
王鏊的身後就站著一位小宦官。
就在王鏊要將楊慎的名字填入杏榜頭名之時,意外發生了!
小宦官突然用手去抓燭台,不小心將燭台碰翻。燭火落在了楊慎的那份卷子上。
王鏊目瞪口呆:“啊!”情急之下,他順手將硯台裡的墨汁當成了救火工具。一台墨全潑在了卷子上。
考卷上的火倒是滅了。但將考卷燒了一個大洞,有數十言被燒沒了。
更棘手的是墨汁。墨汁塗汙了半張考卷。
王鏊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大罵那小宦:“你叫什麼名字!你闖下大禍了知道嘛?”
小宦連忙跪地求饒:“小的一時失手。王閣老饒命。饒命啊!”
就在此時,穀大用走進了文華殿:“怎麼了?”
王鏊指了指小宦:“這廝毛手毛腳,打翻了燭台。竟將第一名貢士的卷子燒了!”
大明會試有著嚴格規定。閱卷完畢後,所有貢士的考卷要呈送皇帝禦覽。皇帝表示對文章、名次沒有異議,方能正式放杏榜,即貢士榜。
現在楊慎的卷子連燒帶汙,已經無法呈送禦前。自然無法順利榮登貢士榜。
穀大用聽了王鏊所說,他二話不說,來到了小宦麵前。“啪啪”就是兩個勢大力沉的大逼兜。扇得小宦眼冒金星,耳朵眼嗡嗡作響。
穀大用大怒道:“醃臢潑才!會試考卷何等重要?那是天子選拔棟梁之才的依據!你竟毛手毛腳給燒了?來啊,壓到慎刑司去,給我把他活活打死!”
幾名宦官上前,將那小宦拖了下去。
穀大用朝著王鏊一拱手:“我治下無方,還請王閣老多多海涵。”
王鏊哭喪著臉:“我海涵不海涵不重要。這卷子可如何是好?”
幾名考官的開始商討:“卷子已經汙了。按照宋濂老先生在洪武年間定下的會試規矩,即便考卷上個有一個汙墨點,整份考卷也要作廢。”
“是啊,諸位請看這份卷子,竟連燒帶汙了一大半兒。怎麼能呈送皇上禦覽呢?”
“哎呀。也隻能委屈下楊慎。橫豎他是當世大才。再過三年應試,一定能夠題名!”
“對對對。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楊慎是翰林掌院之子。衣食無憂。再寒窗苦讀三年,應該不成什麼大問題。三年後他的學問更加精進,再入科場反倒是好事。”
王鏊點頭:“嗯,諸位說的都有理。楊慎年僅二十歲,若真杏榜奪魁,金榜一甲前三,對他來說太過順利。年輕人如果太一帆風順不是好事。”
“他若是可造之材,此等挫折應該攔不住他的扶搖青雲直上之路。”
“咱們也隻好按照規矩將楊慎除名。”
史書載:正德三年春,楊慎入會試。主考王鏊予慎卷首。然燭花落卷,慎不得貢。
就這樣,楊慎稀裡糊塗失去了榮登杏榜,連登金榜的機會。
說是稀裡糊塗,剛才那毛手毛腳的小宦是穀大用的徒孫。穀大用又是劉瑾的人。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顯而易見。
其實,剛才小宦們動的手腳,何止是阻止楊慎入榜?
一眾考官閱了兩天兩夜的卷,早就頭暈眼花,腰酸背疼。
集中傳遞入選考卷的,是殿內伺候的小宦們。
有一個小宦趁人不備,將糊名下麵寫著“河南籍舉人焦黃中”的卷子與一張入選考卷掉包。
次輔焦芳的長子焦黃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成為了貢士之一。
說句後話,剛才那群考官所言的確靈驗。三年後的正德六年,楊慎再次參加會試。依舊杏榜奪魁,殿試位列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
言歸正傳,所有糊名全部撕去。王鏊一一錄入杏榜。杏榜上沒有常風的名字。
正要封榜呈送正德帝。王鏊卻一拍腦瓜:“今夜出了意外,把咱們都給嚇糊塗了。咱們怎麼忘了,之前禮部定下今科貢士為三百四十九位,取天吉之數。”
“現在少了一份楊慎的考卷。貢士尚缺一員啊!”
一名考官連忙道:“可不!險些壞了天吉之數。王閣老,咱們將原本落榜的第三百五十名補入杏榜就是了。”
另一名考官拿來了第三百五十名的卷子。
王鏊撕去了糊名:“什麼?竟然是他?”
一旁的穀大用問:“是誰啊。王閣老怎麼臉色都變了?”
王鏊朗聲道:“本科杏榜的最後一名是順天府舉子,常風。”
此言一出,一眾考官再次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