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事,常風早有耳聞。但他還是裝出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哦哦,原來如此啊!皇上真是古今第一勃學之君王!”
正德帝笑道:“常卿彆急著給朕戴高帽。朕的笑話還沒開始說呢!”
“說啊,歐羅巴有個教宗,叫梨熬十世的。”
一眾文臣笑出了聲。
楊廷和笑道:“這什麼名字。梨還要熬?是熬製潤肺膏嘛?什麼潤肺膏要熬十世?”
正德帝道:“西洋人的名字的確古怪。”
常風問:“敢問皇上,教宗大概是個什麼官兒?”
正德帝道:“地位上大致相當於歐羅巴一切國王、公爵、侯爵、伯爵的太上皇。名分上有點像烏斯藏的班禪。”
“這梨熬十世啊,要修一個大教堂。哦,教堂就是西洋那邊的廟宇道觀。可他缺錢啊,於是想了個招。”
“他印了許多‘贖罪券’。說是有罪的人,隻要花錢買了贖罪券,死後就能上天,不入地獄。”
“他還說多買贖罪券可以預先豁免今後犯的罪行,還能替犯過罪的死人贖罪。”
一眾文臣武將哈哈大笑。
常風笑道:“哈哈,花錢買那勞什子券就能贖罪?那臣總要買個幾百張。臣這輩子.唉。”
梁儲道:“到底是蠻夷小邦啊!一個太上皇,連修一座的廟的錢都拿不出來。想出這麼個損招。這不是誆騙百姓嘛?”
眾人正談笑著。突然,末席一名身穿正七品官服的文官突然跪倒:“稟皇上,臣工科給事中石天柱有血疏奏!”
血疏,顧名思義是用血寫成的奏疏。
權傾朝野的常風家正在辦婚禮。卻冒出個上血疏的。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
一眾文官暗自在心裡叫好:蹦出來個觸常家黴頭的?妙哉!
正德帝麵露不悅:“什麼要緊事,非要此時上奏?連明日早朝都等不了嘛?”
石天柱道:“回稟皇上,您已六天未上過早朝。臣等不了了!”
常風道:“皇上,說不準他真有十萬火急的事奏上。皇上何不開恩,讓他說完?”
正德帝點頭:“好吧。奏來!”
石天柱道:“方今朝廷空,城市空,倉庫空,邊境空。天下皆知危亡之禍,獨陛下不自知!治亂安危,在此行止,此臣所以痛心為陛下感到可惜!”
“故而冒死為陛下進一言。臣血書心誠語切。血書送上,即易服待罪!”
這段話在四年後被文官寫入了《武宗實錄》,以表示正德帝的昏庸無道。
石天柱隻是個小小給事中。上這道血奏明顯是有後台指使。
常風先是看了楊廷和一眼。
楊廷和微微搖頭,表示自己跟這事無關。
常風正色道:“石給事言過其實了吧?朝廷空?國庫的那三百多萬兩存銀就擺在那兒。空在何處?”
“倉庫空?通州倉場存有囤糧百萬石。哦,雖說賬目上有上上下下的蠹蟲做了手腳。但錦衣衛調查後發覺實數八十萬石還是有的!空在何處?”
“邊境空?皇上剛剛取得了應州之戰的勝利。蒙人數年乃至十數年內不敢南下。錦衣衛的耳目探查到,北方的各大商號正準備到邊境榷場擴大貿易。商隊源源不斷的前往邊境。這叫邊境空?”
“至於什麼危亡之禍。那更是無稽之談!皇上在應州是打了大勝仗,不是敗仗!”
常風替正德帝一通辯駁石天柱。正德帝龍顏大悅:“常卿說得好!說出了朕心之所想!”
這個石天柱不同於後世的海瑞。他明顯是以死博忠名的那種人。且他身後不知站著多少文官。
石天柱正要開口辯駁。
張永立馬高喊一聲:“還不快將這廝叉出去?”
兩名大漢將軍上前,拽起石天柱就走。
石天柱大呼:“皇上不納忠言!”
正德帝大怒道:“錢寧!查!查此人的後台!查此人今日觸常家黴頭的目的!”
“就算扒了他的皮,也要搞清楚來龍去脈!”
常風卻勸正德帝:“皇上,查不清的。他若死在詔獄之中,殺直諫之臣的罪名就要落到常家頭上。”
“臣看,不如將他平調到地方上做推官。”
正德帝想了想,道:“嗯,今日是常家大喜的日子,的確不該開殺戒。就依常卿所言,發配他到地方上當個推官吧!”
這個小插曲嚴重破壞了正德帝的心情。但為了給常風麵子,他還是強撐出笑容:“青雲這小子年輕力壯,不知何時能為常卿添一個重孫!”
“若常卿得了重孫,朕要親自賜名!”
正德帝今日將麵子給到家了。常風連忙道:“老臣惶恐。皇上如此厚待常家,讓常家何以報答?”
正德帝道:“你說反了!是因常家人這些年為朝廷鞠躬儘瘁,朕才給與常家如此厚待!”
文官們麵麵相覷,心中暗道:隻要常風這老東西想,他完全可以做本朝第二個劉瑾。
從弘治十八年,正德帝即位到如今,已經十三個年頭了。
這十三年間,正德帝對待常風的態度由提防到信任,由信任到重用,再由重用到寵信。
朝中人人清楚,隻要正德帝在位一日,常家便能顯赫一日。
普天之下,恐怕最盼著正德帝長命百歲的就是常風。
但人世間的事,向來不可捉摸。朝中有人盼著正德帝這位大有為的君主趕緊死,換一位孱弱敦厚如孝宗的新皇帝。
常家的未來,依舊是個未知數。
不說後話,隻說當前。不知不覺,正德十二年的除夕到了。
在這一年裡,常家因一家三口參加了應州之戰。既有隨駕之功,又有救駕之功,得到了正德帝豐厚的恩賞。
常家的權勢在朝中達到了頂峰。
但常風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權勢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切勿變成第二個劉瑾。
故而他依舊兢兢業業辦差,清廉如水為官。全無驕橫跋扈之氣,待人謙遜隨和。簡直就是權臣典範。
正德十三年的正月初一,祭拜完宗廟的正德帝想一出是一出,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自永樂遷都後,就沒有皇帝南巡的先例。
朕雪了土木堡之恥,完全有資格南巡去應天孝陵親自祭告太祖。
這個念頭會害了正德帝的卿卿性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