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亂得一片狼藉。
福森小鎮的本地居民數量不多,今天又正好撞上休息日,街上人影寥落,冷冷清清,這個偏僻的角落喧鬨起來,除了幾個看熱鬨的背包客,並未聚集多少人,倒是街邊的三層彩色小樓裡探出不少腦袋好奇地張望。
帶殷妙過來的金發姑娘不見蹤影,應該也是跑去搬救兵了。
路德維希人高腿長,輕而易舉地穿過人群,看清了局勢。
白色帳篷裡,殷妙虎著臉和褐色頭發的中年女人糾纏在一起,拚命撕扯她手裡的冊子,兩人腳邊已經散落了滿地的碎紙,她還試圖伸著胳膊去夠長桌上剩餘的那一遝。
不久前還曾經大吹牛皮,宣揚自己會華國功夫的女孩,現在看起來卻根本沒多大力氣,被膀大腰圓的對手夯得東倒西歪,仍固執地扒著桌角死死不肯鬆手,一副不撕完絕不罷休的姿態。
路德維希撿起地上掉落半截的橫幅,隻掃了一眼,很快就理解她如此憤怒的理由。
這邊鬨出的動靜太大,中年女人的幫手很快聞訊趕來。
留著絡腮胡子的花臂大漢從殷妙身後抄過來,跟拎小雞似地拎著她的後領,就要用力丟出去,路得維希麵色微沉,當即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伸手一擋一推,重重按在大漢的虎頭刺青上,大漢沒料到這出突發變故,未作防備,竟被他震得生生後退一大步。
路德維希拉扯殷妙一把,將她從中年女人的魔爪下解救出來,牢牢護在自己身後。
“彆撕了,快走。”他回頭厲聲喝了一句。
“路德維希,你、你怎麼來了?”殷妙滿手都是碎紙片,還傻傻分不清楚狀況。
眼見不遠處又跑過來幾個凶神惡煞的追兵,他沒時間跟她廢話,直接拽起她的胳膊就跑。
中世紀的童話小鎮裡,蜿蜒的青石小巷中,兩人攜手上演了一出驚心動魄的亡命狂奔。
年輕人體力優越,路德維希和殷妙頭也不回地撒腿逃跑,身後噸位超重的大漢們追了一會,最後體力不支地放棄了,疾速的跑動讓殷妙的心臟都跳到嗓子眼,又轉過一個路口後,她彎下腰大喘氣地告饒:“路、路路路德維希,我跑不動了。”
路德維希也停了下來,他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冷峻的眉眼沾染著氣血翻湧的潮色。
兩人筋疲力竭地靠在深巷的牆上休息。
路德維希平複呼吸後,開始教育起她:“你太衝動了。”
殷妙虛心認錯:“我知道,對不起啊,但我太生氣了,她還硬要我簽字……”
路德維希:“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不要自己動手,你可以——”
他本來想說“你可以找我幫忙”,但臨出口前頓了頓,改成了“你可以找同學或老師幫忙”。
殷妙聽話地點點頭:“下次我一定離得遠遠的,然後去向大使館舉報他們。”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飄起細密的雨絲,瞬間彙聚成淅淅瀝瀝的小雨。
他們跑得太遠,早就偏離學校的大部隊,看不到熟悉的同學或老師的身影。
商業街上空無一人,店鋪門窗緊閉,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
兩人沿著小路繼續走了兩個街口,勉強找到一片遮擋的屋簷。
秋雨瑟瑟,攜卷著凍人的寒風,殷妙抱著胳膊打了個哆嗦。
路德維希見狀,不明顯地扯了扯挎包上的肩帶,殷妙還以為他會脫下外套給自己披上,正在心裡排練感謝的話術呢,結果他的手又自然地收回去,特彆鎮定地說:“我今天隻穿了一件外套。”
殷妙:“……”
路德維希:“你比我穿得多。”
殷妙悲傷地抱緊自己:“哦。”
她心裡自嘲,說好的命中注定男女主角,你卻背著我偷偷改了劇本。
嘩嘩的雨聲中,年輕的男女站在一家手工藝品店鋪門前,仿佛與全世界隔絕。
殷妙伸出手心去接簷下雨:“路德維希,現在我們去哪啊?”
她的臉頰上還有幾道濕痕,路德維西從包裡拿出自己的漁夫帽,扣在殷妙頭上。
然後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摩挲著助教塞給他的兩張門票,安靜地等待她開口。
殷妙:為什麼這麼看我??
微妙的氣氛下,路德維希心裡深深歎了口氣。
很好,她果然已經忘記自己在車上興致勃勃說“要和他一起玩”的蠢話了。
魚的記憶隻有七秒,她連魚都比不上。
難道她是金魚嗎?隻有三秒記憶的金魚?
路德維希彆過頭:“上山吧,你不是想去參觀新天鵝堡嗎?”
“對哦,”殷妙轉眼又高興起來,“差點忘了今天的重頭戲!”
趁著路德維希查回去路線的時候,殷妙隨意地觀察起櫥窗內的工藝展示品。
她看著看著,心神被完全吸引,店內棕色的實木書架第二層擺著個特彆漂亮的旋轉八音盒,是最古老的旋轉螺絲擰動發條那種,玻璃球裡的背景恰好就是山頂上的新天鵝堡,城堡前麵站著手牽手的王子和公主,還有兩隻醜萌醜萌的小青蛙。
殷妙雙手按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臉都快貼上去了。
路德維希收起手機:“查好了,走吧。”
見她沒回答,他轉過身,順著她的目光落到那個八音盒上:“你想買這個?”
殷妙喃喃:“想。”
“今天是周日,商店不開門,你買不到的。”
“我知道,我就看看,下次再過來這裡,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她戀戀不舍地看了最後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狠心轉開視線:“走吧。”
率先衝進雨裡。
路德維希沒急著走。
他猶豫地看向櫥窗裡的八音盒,接著後退幾步進到雨裡,仰頭記住店鋪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