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勸道:“學長,都這個點了,你還沒吃飯吧?工作再拚命也不是像你這樣的。”
將之前蔡允澤教育她的話原封不動用了回去。
蔡允澤麵露無奈地起身:“難得被你逮到一回,走吧,我請你吃飯。”
殷妙委婉拒絕:“還是我請你吧,是我有求於人,請學長賞個麵子唄?”
“也行。”
兩人一起下樓,找了家街對麵的意大利餐廳。
殷妙把京劇團項目碰到的問題告訴蔡允澤,他聽完後沉吟:“老魏這個人偏理想化,性格的確有點傳統固執,不太願意接受革新的形式……這樣,我再和他約下,下周我和你過去一趟。”
兩人交談間,殷妙放在桌上的手機正好有信息進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是路德維希發的:「孟女士平時喜歡什麼呢?」
殷妙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
這周末就是孟芊的生日,路德維希總會時不時冒出來,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她心情很好地敲字回複:「廣場舞。」
對麵過了兩秒,發過來一個問號:「這是什麼?」
然後是網上搜到的幾張圖片:穿著喜慶的中年婦女們拿著扇子翩翩起舞。
殷妙都能想象到路德維希皺著眉頭,滿臉茫然的模樣。
蔡允澤望向對麵殷妙含笑的神情,緩緩放下手裡的刀叉。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低頭淺笑時,眼神特彆溫柔,周身氣質軟和下來,是最無防備的模樣。
然而不知道怎麼的,蔡允澤忽然就想起六年前的場景。
他在和平教堂前心緒不寧地徘徊時,那個邊走邊哭,向他靠近過來的脆弱殷妙。
“學長你還在啊,怎麼辦啊,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那天,是他開車送她去的醫院,也是他在病床前守了她一晚上。
哪怕其實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她哭的原因,從來不是因為食物中毒。
蔡允澤低聲喊她名字:“殷妙。”
殷妙抬頭的時候,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
然而她看到蔡允澤嚴肅的神色,放下手機,表情慢慢收斂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地說:“學長,我和路德維希重新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會勸我不要走回老路,可我還是想再試一次。”
“他……為了我這幾年真得做了很多,我願意停下來等等他。”
非常不合時宜的,蔡允澤的腦海中響起那天路德維希對他的質問。
“——你的野心能為了她停下來嗎?”
就在這瞬間,他的內心忽然升起一種久違的,熟悉的煩躁感。
這種煩躁感衝上頂峰的時候,他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地開口。
“殷妙,如果我說,六年前我……”
“學長!”殷妙忽然高聲打斷他。
她盯著他的眼睛,無比認真地慢慢說道:“你知道的,你是我最敬佩的人,我以前還把你當成過我的職業偶像,因為你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你也說過,總有一天你要站到最高的地方,權勢、金錢、地位,這些你統統都要有。可哪怕這樣,這些年你的確用過很多手段,但從來沒有不擇手段,或是違背底線過,這才是我永遠佩服你的一點。”
“學長,你要繼續往前走,不應該被任何東西絆住腳步,成為你身上的負累。”
“有些話,說出來是會後悔的。”
蔡允澤定定地望向她。
她知道,原來她一直都知道。
六年前,蔡允澤這輩子曾經做過的姿態最低的事,就是蹲在一個女人麵前,懇求一個機會。
哪怕無人知曉,哪怕經年久遠,哪怕隻是一瞬的動搖。
她還是維護了自己的自尊心。
蔡允澤摘下金絲眼鏡,緩緩揉著自己的眉骨,仿佛直到這時候,才終於覺出幾分疲累。
他似乎是無聲地笑了笑,再抬頭的時候,那些起伏的情緒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又變回了信念堅定的蔡允澤,眼裡依舊是銳不可當的鋒芒和野心勃勃的**。
“好。”
六年前,波茨坦。
醫院病房裡,蔡允澤站在麵色蒼白的殷妙旁邊,表情很是不好看。
她滿頭冷汗,皺著眉頭睡得極不安穩,但卻沒有清醒的跡象。
蒼白、脆弱、仿佛即將潰散的晨露,或是瀕臨凋謝的花蕊。
像極了曾經那個弱小又無助的自己。
蔡允澤伸出手指,撫開她被汗浸濕的頭發。
然後蹲在她床前,靜靜端詳她的睡顏,鬼使神差般說出一句。
“——我不行嗎?”
病床上的女孩無知無覺,依然閉著眼睛,沉沉地昏睡。
蔡允澤說完這句話後,卻像觸發什麼莫名的禁忌,立刻就後悔了。
心中的煩躁感油然而生,他轉身快步走出病房。
他後悔了,他不該說這種話,自己剛剛一定是昏了頭。
他這一輩子,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必須要達成的目標,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兒女情長,纏綿悱惻的愛情對他而言,除了增添無謂的煩惱,毫無益處。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阿飛正傳》裡的無腳鳥,這種鳥一輩子隻能落地一次,其他時間都隻能不間斷都在空中飛行,沒有任何事物能讓它停下來。
吹了半個小時的冷風,蔡允澤終於冷靜下來。
他透過病房的窗戶往裡望了一眼。
就這樣吧,他不會去做沒有利益的事情。
所以她沒聽到,其實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