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允澤走到自己座位, 放下書包的時候,明顯感受到氣氛有一絲異樣。
班裡的同學都在若有若無地打量他。
明明是早讀的時間,教室裡卻鴉雀無聲, 周圍人全都埋頭寫作業,行為非常刻意。
前排的女生心不在焉地捏著圓珠筆, 側過身來偷偷回頭看他,不小心對上他的視線, 又表情尷尬地瞬間轉回去, 脊背透出無比的僵硬, 連平時主動和他打招呼的幾個班委,今天也格外安靜。
他往後排看去,三五個身材魁梧的體育生圍在牆角,手裡抱著顆籃球轉來轉去,眼神明目張膽地望向他這邊, 臉上掛的是等著看好戲的不友善笑意。
蔡允澤捏著書包肩帶的手緊了一下, 麵無表情地坐下來。
同桌男生本來在低頭玩手機 , 看到他以後立刻做賊心虛地扔回抽屜裡。
他麵色訕訕,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惜還沒來得及開口,“砰——”的一聲巨響, 牆角那顆籃球就突兀地砸到兩人麵前, 將桌麵上的紙筆崩得到處都是,緊接著反彈幾次又落回地麵,咕嚕咕嚕地滾向後排, 直到被一雙釘鞋踩住。
“不好意思啊,手滑。”
最後排的高個男生撿起籃球,吊兒郎當地道歉, 語氣毫無誠意。
蔡允澤沒被嚇到,冷冷看他一眼,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工整的記事本。
“教室裡玩籃球,考評扣三分。”
“……”
考評製度是政教處今年剛剛推行的新製度,根據所有學生的年級排名,精心挑選出幾位品學兼優的尖子生組成檢查小組,通過同學之間互相監督的方式,不定時對各個班級進行抽查,一旦發現違反紀律的情況就酌情扣分記錄,每周上交政教處彙總。
不巧,蔡允澤就是這周輪值的紀律組長。
他手起筆落,鐵麵無私地給自己的班級扣去三分。
高個男生聽到後臉瞬間扭曲,火氣蹭蹭就上來了。
“喂!蔡允澤你橫什麼橫啊,現在全校誰不知道你就是劉詩婷養的小白臉,天天搖著尾巴等著人家富婆喂飯吃,你還有臉扣我的分?”
“哦,舔人家就舔得那麼起勁,到我們麵前耍起威風來了?”
“所以說啊,人窮就是原罪,你既然這麼缺錢,要不我給你點零花錢,你也舔舔我唄?”
這人不知道從哪裡學得烏七八糟的話,惡毒的詆毀和汙蔑張口就來,用儘全力拚命踐踏彆人的自尊,絲毫不考慮當事人和圍觀群眾的接受能力。
蔡允澤放下筆,環顧一圈教室。
同學們紛紛避開視線,不敢看他。
他恍然明白今天的異常,應該就是男生口中的流言造成的。
蔡允澤稍稍抬起頭,麵帶審視地掃了高個男生一眼。
男生被他淩厲的視線看得心頭一跳,氣焰莫名消下去大半,立刻挺起胸膛虛張聲勢。
“你看什麼看!”
“早自習大聲喧嘩,再扣三分。”
“我x……”
靠啊靠啊,紀律組長了不起是吧?有種衝我正麵來,咱班級這點分都讓你給扣完了!
蔡允澤掌握考評大權,高個男生想罵不敢罵,一想到轉頭要吃班主任的掛落,心裡就憋屈得很。
他泄憤般狠狠踢桌子一腳,悻悻地回到座位。
教室裡重歸寂靜,同桌瞟他一眼,終究什麼都沒說,默默將課本豎起,擺出沉迷學習的樣子。
蔡允澤恍若未覺,整理好教材和紙筆後,顧自看起書來。
他不怕彆人異樣的眼光。
被人多看幾眼而已,又不會掉塊肉,更不會影響他做事的效率。
他需要考慮的,從來不是這些無關痛癢的流言蜚語,而是究竟怎麼才弄到那該死的8000歐元。
……
輕快的下課鈴打響,轉眼到大課間出操的時候。
蔡允澤規規矩矩地跟著人群下樓,剛走到樓層中間,迎麵正好彙合另一個班級的隊伍,領頭的幾個男生看到他後,互相對了個眼色,故意湊上前來狠狠撞他的肩膀,擋住他的去路。
蔡允澤沒有心理準備,被對方撞得腳下微晃,身體下意識停住。
前麵的人早已跑遠,他們這列隊伍像是被迫從中間斬斷,後麵的學生也紛紛停了下來。
蔡允澤穩住身形,倏地抬眸盯著對麵的始作俑者。
——是昨天跟著劉詩婷來店裡的那些人。
微胖的男生不懷好意地攔在他麵前:“我說蔡同學,我正要投訴你賣假貨呢,話說你賣的那些衣服質量也太次了吧,下水就掉色,把我好好的運動衫都染了,你怎麼賠我?”
旁邊戴眼鏡的男生也跟著陰陽怪氣地接話:“就你賣的破衣服,婷婷她們家阿姨拿回去都嫌棄,連阿姨都不穿的衣服!哈哈哈哈!也虧你賣得出來!”
這人眼熟得很,正是昨天被劉詩婷戳穿偷父母的錢買限量球鞋的男生。
那個時候他有多無地自容,現在就有多趾高氣揚。
“那蔡同學的衣服還能給誰穿?”有人捏著嗓子怪模怪樣地幫腔。
“隻能給搞廁所衛生的大爺大媽穿吧?或者乾脆讓婷婷捐出去吧哈哈哈!”
男生們誇張地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俯,仿佛踩到蔡允澤的尾巴那樣揚眉吐氣。
眼鏡男忽然拍拍身邊人肩膀,眉毛東西亂飛,表情神神秘秘。
“哎,最近我新學了一個詞,特彆時髦,你們知道叫什麼嗎?”
“鳳—凰—男!”
他故意拉長嗓門,將這三個字拖拖拉拉地說出來。
“要說起來,我們蔡同學也是雞窩裡飛出來的金鳳凰呢!隻不過得靠著女人才能出頭,所以自尊心太過脆弱,無論做什麼事都要爭口氣,現在竟然淪落到擺地攤賣衣服。”
“實在太可憐了,我提議大家都獻出點愛心,給他捐款好不好?我出十塊錢!”
“我出五毛!”
“哈哈哈你怎麼一點同學情都不講,五毛你問問人家蔡同學同意麼?”
“差不多得了,五毛我都嫌多!”
因為這處的擁堵,樓上的班級都沒能下來,擠在扶欄處好奇地探頭向下張望。
隔著兩層高度,隱約傳來女生氣憤的喊聲:“你們彆太過分了!”
另一位被堵在樓上的體育委員也扯著嗓門催促:“前麵走不走啊,彆擋路!”
蔡允澤將手插回兜裡,心平氣和地發問:“劉詩婷呢?”
“婷婷今天沒來,忙著處理你那堆破爛衣服呢!”
“不過她讓我轉告你,既然她買了你的衣服,你就得聽她的話,好好當你的鳳凰男,以後她讓你乾嗎你就得乾嗎,讓你往東轉你絕不能向西走。”
“哦~~~”旁邊人立刻跟著瞎起哄。
他們這麼一鬨,被堵在樓道裡原本不清楚這件緋聞的同學,交頭接耳一番,也都明白了。
劉詩婷長得漂亮又有錢,在學校裡名氣很大,暗戀她的男生,嫉妒她的女生都不少。
此時一道道意義懸殊的視線落到蔡允澤身上,換作旁人或許早就玻璃心碎一地,掩麵遁地而逃,可他卻像完全沒有收到任何言語侮辱,靜靜望著麵前的男生,忽然如沐春風地笑了笑。
——“想成為鳳凰男,首先你得是隻鳳凰。”
——“你若是隻雞,怎麼樣火燒也涅槃不了,最後出來不過是隻烤雞。”
蔡允澤的這張嘴實在厲害,明明一個臟字都沒有,但那極具嘲諷的口吻配上輕蔑的表情,像是給對手硬生生劈下轟頂五雷,尤其是“烤雞”的比喻,活靈活現得讓人產生微妙的畫麵感。
“你!”眼鏡男惱羞成怒,氣得整個脖頸漲到通紅。
他正要動手去推他,樓底下傳來政教主任的當頭暴喝。
“都擠在這裡乾嗎呢?一分鐘之內給我下來集合,遲到的班級這周考評分扣光!”
圍觀的人群一哄而散。
經過蔡允澤身邊的時候,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和他保持一段距離,仿佛他是什麼可怕的細菌。
蔡允澤低眉斂目,裹著滿身清霜往下走。
……
晚上放學後,蔡允澤跟著李叔去服裝市場進貨,算是交接手頭的工作。
滬市的服裝市場地處郊區,是幢好幾層高的陳年大樓,主要經營服裝和飾品批發生意。
它的占地麵積足足有5萬平米,裡麵有將近3000間營業檔口和商鋪,其中1-3樓主要售賣大眾流行服裝,狹窄的門店麵積不到10平米,同時也充當庫房,密密麻麻的衣服從天花板堆到地麵;4-5樓主營精品服飾和高檔品牌服裝,門店從30平到300平各不相同,相應裝修也更大更氣派。
李叔的主要進貨渠道在1-3樓,兩人路過一家檔口時,蔡允澤偶然聽到中年夫妻的互相埋怨聲。
這會正好是晚飯的點,夫妻兩人坐在滿是衣服的商鋪裡,勉強找到一寸落腳地方,妻子懷裡抱著飯碗,麵前還擺著台電腦,時時刻刻關心自己的生意。
“老頭,你來看看,這個網店怎麼開啊?提示我輸入賬號,我輸手機號行不行?”
“你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乾什麼?”
妻子恨鐵不成鋼地戳丈夫的腦袋:“你沒聽阿峰說啊,他上個月在網上賣出一千多件衣服呢!”
“真的假的?阿峰跟你說的?”旁邊丈夫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放下手頭東西探過頭來看。
可惜兩人愁眉苦臉研究半天,實在弄不明白:“這種網上的東西弄不來啊,找誰幫忙搞一下哦?”
李叔走出兩步,發現蔡允澤沒跟上,回頭高聲喊他:“小澤,走了!”
“哦,好。”蔡允澤慢吞吞地往前走,心念急轉,中途若有所思地回了好幾次頭。
到了停車場,即將坐上麵包車的刹那,他忽然頓住腳步。
“李叔,你先回去吧,我再去買點東西。”
和李叔告彆後,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越走速度越快,最後乾脆大步奔跑起來。
匆匆趕回那家店鋪時,店主夫妻已經不鼓搗電腦了,似乎早已放棄,改為拿著本子清點貨物。
蔡允澤胸口急跳,氣都沒喘勻,直截了當地問:“你們要開網店嗎?我可以幫你們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