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夜晚,是京市最擁堵的時刻。
晚高峰的車流在高架和環路上彙成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以蝸行的速度向前推進。
連綿的喇叭聲此起彼伏,無數返途者歸心似箭,又隻能耐著性子等待。
距離擁堵路段不到百米的高檔小區內,環境卻異常清幽安靜,仿佛遠離世俗喧囂的桃花源,一盞盞燈光在不同的窗口亮起,將沉寂的黑夜裝扮出幾分溫馨的意味。
林錦書慢慢斟上兩杯紅酒。
紅寶石般的瓊漿順著杯壁緩緩淌下,透明的玉液在杯底旋轉沉澱,蕩漾出醉人的弧度。
滿室都是醇厚清甜的酒香。
她動作優雅地端起高腳杯,緩緩走向窗邊的人影。
蔡允澤穿著居家服,膝蓋上放著電腦,正在寫一封工作郵件。
敲下發送鍵時,林錦書正好把紅酒放到他麵前:“這杯請你。”
他沒有推辭,合上電腦後,沉默地舉起酒杯,仰頭緩緩飲儘。
吞咽的時候,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將芬芳而馥鬱的口感一網打儘。
“酒不錯。”橡木的香氣和豐富的層次感在口腔內流動,蔡允澤認真評價。
手裡的酒杯空了,他的眼裡卻像盛滿琥珀色的流光,令人移不開視線。
林錦書的拇指和食指緊緊抵著紅酒杯,明明一口未喝,心尖已然微醺。
她聲音飄忽:“蔡律師,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長得很特彆?”
蔡允澤抬眸:“哦?我的眼睛怎麼了?”
林錦書的語速很慢,仿佛字斟句酌地強調重點:“長得特彆媚,特彆會勾引人。”
蔡允澤輕笑:“沒有,你是第一個。”
她在他的注視裡,膽大包天地伸出手指,緩緩摘去他的眼鏡。
蔡允澤不避不閃,算是默許她的動作。
失去鏡片的刹那,他雙眼微眯,有片刻的輕微失焦,短短幾秒後眼神重回清明。
近距離下看,那雙琥珀色的雙瞳更顯淩厲。
“你還真的近視啊?”
“嗯。”
“多少度?”
“三百左右。”
林錦書妖妖嬈嬈地坐到他對麵:“那你現在還能看清我嗎?”
蔡允澤很淡地笑:“足以。”
酒杯暫時被擱到一邊,她將那副金絲眼鏡仔細折疊好,放到桌子上。
“我是第一個摘你眼鏡的人嗎?”
“很遺憾,不是。”
他思索片刻,意有所指地回答。
平日裡的蔡允澤冷酷又強勢,俊雅的皮囊更是無形中招惹不少芳心,有很多人想摘掉他的眼鏡,脫去他外麵的這層皮,想看看他動情時真正的溫度,到底是不是和表麵一樣這麼冷血。
可惜,全都铩羽而歸。
但也總有那麼幾個幸運兒,能以不同的方式窺得一絲他的秘密。
比如曾經驕縱的劉詩婷,以及那位遠赴美國的艾琳。
林錦書聽到這個回答,似乎並不介意。
她紅唇微勾,低頭抿了一口酒,端著紅酒杯的纖細手指搖搖晃晃,裡麵的液體跟著不斷流動。
蔡允澤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林總不會是專門過來喝酒的吧?”
“誰讓蔡總這麼下酒呢~”
麵對輕佻的調戲,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乾脆利落地直奔主題:“開始嗎?”
林錦書莞爾一笑:“好啊。”
空氣中隻剩彼此的呼吸聲,灼熱的暗/潮在整個房間內回蕩。
這是屬於成年男女之間的博弈遊戲,你一個眼神我一句暗號,雙方便心知肚明。
你進我退,此消彼長。
撕下表麵體麵的皮囊,底下是屬於野獸的內核。
所有隱秘的愛意都被拋到角落,隻留下原始的衝動與沉溺。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大雨,歸行的車流再次被拖慢腳步。
冰雹般的雨珠沉重地打在窗檻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整個世界被鋪天蓋地的潮濕霧氣籠罩。
林錦書側坐在飄窗上,垂著光潔的小腿,出神地望向窗外。
她的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反複揉捏,以此緩解起伏的心情。
房間內的空調打得很低,冷風一吹,頭發和脊背的汗珠瞬間蒸發,激起戰栗的雞皮疙瘩。
這種感覺非常熟悉,和剛剛無數個讓她失神的瞬間一樣。
蔡允澤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她靠著抱枕懶洋洋的姿態,像隻饜足的貓伸展懶腰。
林錦書聽到腳步聲轉頭,挑眉潦草地打量他,漫不經心地吹聲挑釁的口哨。
“厲害啊蔡律師,出人意料,難得的中看又中用。”
“果然你這身材不是白練的啊。”
蔡允澤輕飄飄掃她一眼,目光裡有點模糊的意味:“還想再來?”
林錦書哽了一下,大大方方求饒:“ok我認輸,是我不中用行了吧,蔡律師威武。”
她從飄窗跳下來,光著腳和他擦肩而過:“借你浴室用用。”
林錦書衝完熱水澡,花了十分鐘時間快速收拾,出來後蔡允澤衣著整齊,正站在窗邊發信息。
他聽到腳步聲,並沒有抬頭:“外麵下雨了,如果你要留宿的話,隔壁客房可以……”
林錦書出言打斷他:“不了,我不習慣睡在彆人家裡。”
她重新穿好外套,衝著背後瀟灑地揮手:“走了。”
臨出門前,忽然想起什麼,猶豫地轉回身:“下次,還是周五?”
蔡允澤對她單方麵定的日期,以及“下次”這種類似約定的話,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兩人隔著幾米的距離對視片刻,他神色平靜地點頭:“可以。”
林錦書背過身的時候,手心悶出蒙蒙的細汗,嘴角卻帶上燦爛的笑容。
剛剛因為下雨帶來的那點憂愁和煩惱,似乎都在他最後幾句話中消弭無蹤。
她是個挑剔又龜毛的人,總會自我糾結在某些明明不值一提的細節。
比如她不喜歡“周一”,不喜歡留宿“客房”,也不喜歡那款名為“無人區玫瑰”的小眾香水。
可讓她真正喜歡的,卻偏要時刻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永遠不能大大方方地說出口。
——比如蔡允澤。
你會覺得她這樣是委屈求全?覺得她受儘苦楚?
不,恰恰相反,林錦書本人覺得酣暢淋漓,覺得無比痛快。
男歡女愛,人之常情。
至少此時此刻,她真真切切地得到了蔡允澤。
她不在乎蔡允澤有沒有感情,沒有感情更好。
沒有感情,意味著沒有意外,他說得沒錯,他們的這種穩定關係會持續很久很久。
*
這年夏末的時候,安濟出了一樁鬨心事。
事情造成的影響並不是很大,但就是膈應人。
有部門中層領導聯合某位銷售和交付組成員“飛單”,在外麵用安濟的名義接私活。
因為項目沒有按時完成,客戶那邊等不及主動聯係,電話轉到錢飛這裡,他覺出不對及時上報,這樁背後的交易才浮出水麵。
幾位高層開會商議的時候麵色都很嚴肅。
涉事的銷售和譯員毫無疑問不能再留,那位部門領導卻不太好處理。
這人是殷妙當初親自招進來的,勤勤懇懇乾了多年,早已是安濟元老級彆的人物,沒想到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人的私欲也膨脹得一發不可收拾。
最後眾人作出決議,殷妙麵色鄭重地起身:“我去和他談。”
身邊的蔡允澤輕輕按住她肩膀:“還是我去吧,你不用出麵。”
殷妙緩緩搖頭:“太麻煩你了學長,我自己來吧,沒道理這種事還要你來收尾……”
蔡允澤堅持:“不算麻煩,本來也是法務的事,我比你更擅長談判。”
“而且我和他沒有私交,就事論事而已,他要是願意私了,我們這邊可以擬定後續賠償協議,若是不願意,就按以權謀私,泄露商業機密報警處理,後果由他自己承擔。”
蔡允澤考慮到各種可能性,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徇私枉法的餘地,是他一貫的殺伐作風。
林錦書在旁邊抿口咖啡,沒有作聲,心裡出奇得平靜。
辦公室裡的幾位高管也沒人覺出異樣。
蔡允澤對殷妙的維護向來都是擺到明麵上,他也從不在乎彆人的看法。
從安濟成立的那天起,不,或許更早,從他認識殷妙那天起,他就一直是她最強有力的後盾和支持,直到這件事變得眾所周知,再成為所有人眼裡的理所當然。
這次出去談判的人肯定會遭到對方記恨,一個不好還會起衝突。
身為一名優秀的律師,這世界上恨蔡允澤的人千千萬萬,他根本介意再多上一個。
將近兩個小時後,蔡允澤表情如常地回到會議室:“對方同意簽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