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看過周二郎的幾篇策論, 想法確實很獨到,關鍵是這人能看出問題的根源所在,並且給出頗具創新的解決辦法, 這點就比較難得了,又如此年輕,磨練磨練確實是一把好刀, 他都有點兒忍不住欣賞了。
欣賞歸欣賞,可這把刀倘若有一天是對著自己的, 那就不太好了。
他還想著這麼個人才毀了著實有點兒可惜。
不成想他的獨子竟然身患喘症,又找人調查了一番, 竟然還是成親七年唯一的兒子, 看樣子這個周鳳青多多少少是有點兒子嗣艱難的。
而這天底下能把喘症控製住的人除了他趙修遠, 怕是再無旁人。
這叫什麼錦鈺的小倒黴蛋兒可太招人疼了,一個人就把這局給破了,他得一員猛將, 他爹也因為他逃過一劫,嘖嘖嘖,怪不得賀景勝喜歡,他也喜歡得很, 說不定見到了還真願意紆尊降貴抱一抱可人疼的小崽子。
休沐這日,端王使人叫來了府上的隨身醫官, 一番吩咐,醫官躬身退出去時, 又被他抬手叫住,“那種藥給孩子使用確定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醫官忙俯身行禮,答道:“啟稟王爺,劑量開小一些問題不大, 隻是此藥最大的弊端在於它的依賴性,王爺也知您當初為了戒掉這藥——”
醫官頓了頓,又道:“所以,他若從小就開始服用此藥,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需求的劑量會越來越大,所承受的毒性也會越來越大,到最後怕是……”
他低下頭,意思點到沒有繼續往下說。
端王單手撐住額角,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攤開手掌心對著窗格透進來的光線眯起長眸,正反麵都看了看。
很漂亮,很修長的一雙手,可惜這雙手早就沾滿了血腥,隻是還從未對著孩子下過手,不過等他撐不住的時候,大概也長大了,若沒有自己的藥,他能不能長大還兩說呢。
端王緩緩開口道:“劑量儘量開小一些吧,能讓他發病時喘得上氣兒就成,再給配些強身健體的名貴藥材進去,出去的時候注意避開東廠那幫討人嫌的。”
“是,王爺。”
半晌後,殿內傳出一聲壓抑地低吼,
“來人!去把本王的烈焰牽過來,本王要去騎馬!”
……
周二郎比任何人都清楚端王久病成醫,並且擁有大乾朝最好的資源,是兒子能治好喘病最大的希望,甚至於可以說是唯一的希望。
隻他一個小小的六品翰林修撰哪裡能夠和端王這種站在權利最頂端的人搭得上話,他想與人家做交易,想被人家利用,都沒有那資格。
端王竟然親自派人上門兒前來為鈺哥兒治病,著實讓他大吃一驚。
吃驚過後,他也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米飯,皇帝的飯碗不好端,端王的飯碗也好端不到哪兒去。
端王上杆子派人來為鈺哥兒治病,要自己付出的代價肯定不會小,不過倘若真能治好兒子的病,被端王利用又何妨,為了鈺哥兒,他有什麼不能做的。
鈺哥兒的病終於有治了,全家人都高興得跟過年一樣,連大郎這樣的硬漢子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躲到一邊兒偷偷抹眼淚兒。
實在是小侄子犯病的時候太嚇人了,誰也不知道孩子下一口氣兒能不能喘得上來。
周錦鈺自己也開心的不得了,雖說不能完全根治,可發病時能夠緩解也行啊,喘不上氣來時那種麵對死亡的窒息感太難受了,這輩子有了這麼好的家人,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著。
就是這藥可真夠名貴奢侈的,比京城的房價還要貴,一顆花生米般大小的藥丸就要五金,相當於五十兩銀子,爹所在的翰林院是有名的“清貴”衙門,月俸不過二十石,約合二兩多銀子,爹一年的收入都不夠買這藥丸子的一半兒。
這也就罷了,更變態的是這藥的吃法,簡直是極儘矯情講究,不能用白開水送服,得用清晨采集的露珠化開以後喝,這要吃一次藥,得采多少露水呀。
周錦鈺相信那藥肯定是有效果的,畢竟是給尊貴的端王爺服用,但是這必須得用鮮荷葉上的露水,就純屬醫官故弄玄虛忽悠端王了。
還有,這裝藥的器皿也金貴,上等寒玉製成的雕花蓮紋白色小圓盒,據醫官的意思是這寒玉可以保持藥效。
總之,不愧是端王爺吃的藥,處處都體現出尊貴,吃不起。
這次除了周錦鈺,全家人都覺得值!砸鍋賣鐵來換也值。
但醫官上門兒可不是來賺錢的,無非是讓周鳳青承王爺的情,怎麼可能要他們的錢,隻說王爺慈悲,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王爺自己吃過喘症之苦,聽賀府的勝哥兒說了鈺哥兒的病,不忍心這麼小的孩子受罪,隨手幫個小忙也算做了件善事。
周家人都是實在人,哪裡會無緣無故白白占人家王爺的便宜,還是這麼大的便宜,人家再有錢,那也是人家的,拉著醫官非得要給人塞錢票,被周二郎給攔下了。
家裡人不懂規矩,他不能不懂,端王哪裡缺那點兒銀錢,真給了就成“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知道好歹了。”
周二郎親自送醫官出大門,到了門口拱手鄭重一禮道,“勞煩章醫官轉告端王爺,就說王爺的大恩大德,周鳳青定不敢忘。”
目送醫官走遠,周二郎再也控製不住心中的情緒,猛地轉過身把大門一栓,反身倚靠在門板上,閉了眼,深呼吸,顫動的睫毛,起伏的胸口顯示出他心中的激動。
天知道鈺哥兒每次犯病的時候他有多害怕,緊張到手抖,又不敢在孩子麵前表現出一分,娃喘不過來氣,他亦喘不過氣來。
他早已經習慣了有兒子的生活,怎麼能沒有呢。
早上去上衙,一天不見,再見到鈺哥兒都覺得親得不行,鈺哥兒每天在門口等著他下衙,一迭聲爹,爹的叫著,爹累不累,爹餓不餓,心裡時時處處裝著他,那樣依賴他,信任他,喜歡他,崇拜他,他從來不知道有個兒子這麼好。
鈺哥兒若真走了,一輩子太長,他該如何度過沒有孩子的的日子,再也沒有快樂了。
周二郎也顧不得維持自己的形象了,拽起長袍,一路小跑著進了屋,一把將兒子抱起,豪氣道:
“爹,今兒高興,我們全家去吃太白樓!大哥,咱們爺兒仨兒好久沒一塊兒喝過酒了,今兒就喝個痛快!”
周鳳英跟著起哄,“爹,今兒俺也要喝兩杯,咱點好酒,點太白樓裡最好的酒。”
周老爺子樂嗬嗬道:“今天高興,都聽你們的,管他多少錢,咱一家子吃頓好的,爹給你們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