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沒見的兒子朝著自己撲過來,大眼睛裡蓄著眼淚,顯得那般可憐,那般脆弱,周二郎的心疼得緊縮,用力作了兩次深呼吸,克製開口:
“乖娃……”
什麼都不想說,二郎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裡,恨不能揉進自己的骨血裡才覺得真實安全,沒人清楚在見到孩子之前他有多擔驚受怕。
周大人一言不發。
這種情況下,周大人表現得越沒事兒,事兒就越大,因為他的憤怒都被壓抑在了冰山之下,無聲之處有驚雷,真正的報複永遠都不是浮在麵兒上的。
短暫的沉默窒息過後,吳知府猛地抽出手下的配劍發了瘋一樣朝著對麵幾人撲去,一陣亂砍,血霧噴濺,殘肢落地,哀嚎此起彼伏,現場一片混亂。
周二郎抬手捂住了兒子的眼睛,“好孩子,彆怕,有爹在。”
周錦鈺整個腦子裡很亂,他知道他不該矯情,不該聖父,但仍無法消除內心極其的恐懼不適,想要乾嘔。
他隻能告訴自己要相信爹,沒有站在爹的位置上,他無法理解爹所處的環境,絕對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隨意批判。
爹所做的一切一定有他必做的理由,自己不能幫他,亦不能像個蠢貨一樣拉他的後腿。
不懂的不想,不該知道的不問,他隻是個小孩,隻是爹的孩子。
……
以前吳知府是必須得死,現在則是死得必須有震懾性,否則人人都有樣兒學樣兒,是個人都敢打自家鈺哥兒的主意了。
周二郎親自給永和帝上了一封奏疏,先是陳述自己來禹北一路的所見所聞,百姓生存狀態之慘烈,民怨之沸騰。又痛陳禹北地方官是如何欺上瞞下謊報災情,如何層層盤剝救災糧款。對欽差大臣賄賂不成,又是如何膽大包天跑到天子腳下,擄掠朝臣之子做要挾……
這封奏疏翻譯過來表達了兩層意思,一、以禹北知府為首的這幫王八蛋隻知道中飽私囊,而不顧陛下您的江山穩固,以致於民不聊生讓老百姓對朝廷對陛下產生不滿。
二、禹北知府仗著有人撐腰,根本就沒把陛下您放在眼裡。
周二郎的奏疏簡直就是為吳知府量身定做的催命符,條條致命,永和帝勃然大怒,下令嚴懲不貸。
禹北知府吳有德罪大惡極,被處以極刑示眾,全家一百三十二口,男子發配充軍,女子為奴為婢!
經此一事,沒人再敢輕易動周錦鈺的主意,做之前你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承不承擔得起後果,弄不死人家,你就要做好被十倍百倍報複的心理準備,就像吳知府這種下場。
周二郎恩怨分明,上疏重罰了吳有德,對他下麵的一眾官員,卻是酌情處理,允許其戴罪立功,恩威並重,轉眼收獲大批人心。
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考慮,周二郎都想把禹北的事情處理好,為禹北的老百姓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另,根深方能葉茂,禹北這塊兒地以前是徐庚的勢力範圍,現在是時候換個主人了。
李尚書對周二郎佩服得緊,這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玩兒的叫人歎為觀止,有些人他天生就是做官的材料。
李尚書也樂得配合,就當為子孫結個善緣,今年都快七十了,他是折騰不動,也不想折騰了,安享晚年彆出什麼大錯才是他如今的第一大要務。
周錦鈺乖乖坐在墊了軟墊的圈椅上,讓周二郎給他耳朵上塗抹藥膏,是一種淺綠色的膏狀物,抹上去清清涼涼的,感覺十分舒服,是周二郎修了書信派人快馬到京城找端王要了治喘症的藥,同時亦討要了這種能迅速愈合傷口的藥膏。
周二郎問兒子還疼不疼。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好多遍,周錦鈺就笑,反問他,“要不爹你也紮個耳洞試試唄,省得你一遍遍問我,都說了不疼,你又不肯相信,”
“在耳朵上給紮個洞,都紅腫流膿了,怎麼會不疼,你大姑小時候被紮耳洞,哭得半條街都能聽到,你就是不肯跟爹說實話。”
周錦鈺歎氣,“爹就不想想咱們大乾朝的女子幾乎都曾紮過耳洞,姐姐小的時候紮過,大姑小的時候紮過,娘也一樣,人家都能忍受,我一男的,就更不怕這點兒疼了,就跟蜜蜂蜇了一下似的,一會兒就沒事兒了,就是把我打扮成個丫頭,有點兒彆扭。”
兒子對他自己受過的罪輕描淡寫,周二郎又怎麼會不知道孩子這是不想讓他擔心難受。
擦好了藥,叮囑兒子耳洞上長肉的時候可能會有點兒癢,千萬不要撓。
郎中說一般打了耳洞都是怕它又長上,像鈺哥兒這種怕他長不上的從沒見過,能不能完全愈合實在是沒有經驗,隻能是觀察著看。
周錦鈺其實比周二郎看得開,前世不是還有潮人特意打個耳洞嗎,就算是留下個記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誰還能過來盯著你的耳朵看不成。
門外吳知府送給周二郎的那位侍妾求見,周二郎讓人帶周錦鈺先下去,吩咐那侍妾進來。
周錦鈺曾見過那侍妾一眼,長得十分好看,他抬眼看了看周二郎。
周二郎讀懂了兒子的小眼神兒,伸手捏了下他的小腮幫,輕笑,“小孩子家家的,想得倒多,彆瞎操心,出去玩兒吧。”
他有時候覺得兒子過於早熟,才六歲個小娃,看見人家漂亮,就懷疑自己這個爹跟人有什麼關係,自己平時和雲娘當著他的麵挺規矩的呀,他怎麼就懂這麼多?
周錦鈺被下人帶著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不由又掃了那侍妾一眼,卻是嚇了一大跳,目光中露出難以置信。
“撲通!”
女人帶著女兒一進門兒就給周二郎跪下磕頭,吳家女眷全部被充軍發賣,隻有她和五歲的女兒幸免,周大人說話算話,兌現了他當初對自己的承諾。
那日,老爺交代她使出渾身解數,也一定要把新來的欽差大人給拿下,伺候得滿意了,重重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