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不等周二郎反應,人已經跳出了營帳外,低頭撣了撣肩膀上的水跡,沒好氣道:“你爺頭的,周老二,老子忍你了!”
周二郎比賀文更加了解自己的大哥,大哥早晚有一天要上戰場,不然他參什麼軍。
隻是二郎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大哥這才參軍多久?最起碼賀文應該讓他多在軍中曆練一段時間再上戰場才是。
他更知道大哥這次來,恐怕更多的原因是為了保護自己,隻不過他得做出個樣子來給賀文看。
否則就以大哥的脾氣,上戰場就是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邊的,他得讓賀文儘可能地多照顧大哥,顧及到大哥的安全。
隻是大哥一個啞巴,他是怎麼混進蘇密部落的,還當上了蘇密女王的貼身近侍?
賀文這渾人,講話講一半兒,不把事情說清楚就走,著實招人恨。
周二郎完全忘了是他自己把人給砸跑的。
不管怎麼說,二郎知道大哥的脾性,大哥不可能跟那蘇密女王有什麼牽扯,隻是有了大哥做內應,他需要好好謀劃一番。
攻打哈撒固然重要,可重要不過大哥,若是大哥有什麼危險,他寧可放棄這次行動。
賀明堂若是知道周二郎這般想,非得氣得跳腳,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你說你不乾了?
你的大局觀呢?
為了大局,周二郎甚至可以犧牲他自己,但他做不到犧牲大哥,自己能走上讀書這條路,能出人頭地,其實犧牲最大的就是大哥。
大哥其實很會讀書,他知道,他都知道,但他隻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大哥啞了,便隻能犧牲掉大哥,這就是周家的難處,窮人的難處,得有人犧牲奉獻去成全另一個,否則周家便一個人也走不出來。
周二郎緩緩坐下,手肘撐在桌麵上,長指撫額,低斂了眉眼,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地圖上。
某一瞬間,他自己亦不理解自己如此拚命為什麼,明哲保身不是更好,折騰出這麼多事來做什麼?!
說是為了天下萬民?
如此高尚,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信。
隻是他出身農家,和那些生下來就擁有一切的貴族到底不同,他知道有些人的苦,因為他就曾經是其中的一員,若他都不願意站出來為這些人說話,天下還有誰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有兵士進來,躬身行禮,“大人,驛站收到您的家書。”說著話,他上前一步,將書信舉過頭頂,呈給周二郎。
二郎目光一亮,忙取過書信,待目光落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上,淡抿了下嘴唇,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鈺哥兒的字越來越有幾分樣子了。
周二郎打開信紙,這張是雲娘的信,信中囑托他現在換季了,一早一晚天氣寒涼,一定要照顧好身體,又同他說了家裡的一些事,總而言之,家裡的一切都很好,讓他放心。
看完娘子的信,二郎又展開了兒子寫給自己的信。
爹,您不必瞞我,我聽勝哥兒和坤哥兒講了西北正在打仗的事,爹是文官,卻跑去前線,不用說鈺哥兒也猜得到,爹定然是去做那談判的使臣,此行危險重重。
鈺哥兒雖小,但也深知戰場上打不贏,談判桌上就要挨宰,仗打贏了,同爹沒有關係。若是輸了,被人逼著簽下什麼不公平的議和書,爹就會背負罵名,成為大乾朝的罪人。
這對爹不公平!
鈺哥兒知道爹的脾氣,不會輕易認輸,您一定會做到人所不能,鈺哥兒就算勸爹也沒有用,爹要做的事,沒人能阻攔,所以,鈺哥兒在家裡等著您平安回來。
爹,我會用琴簫吹奏春江月了,勝哥兒說很好聽,坤哥兒也說好聽,等著您回來看我是不是進步很大。
爹,您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古琴,我好像也會一點兒了,章夫子說我進步的空間很大,爹,你高不高興?
爹,我想吃太白樓的黃金蝦,還想吃他家的佛跳牆,等著你回來了,咱們全家一塊兒去吃吧,這次我請客。
哦,忘記告訴爹,鈺哥兒賺了一點小錢,等爹回來給爹一個驚喜。爹,你看,就算您不做官,兒子也能養得起你,所以爹若覺得委屈,不想乾了,咱們就回周家莊種田吧,兒子保證能讓您像現在一樣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還不用受一點兒委屈。
爹,你說好不好?
爹,早點兒回來吧,沒有爹管著,鈺哥兒管不住自己的嘴,這個月肚子疼好幾回了。
爹,我和娘都想你了,不要讓我們想太久,想太久,說不定就習慣成自然,把爹忘到腦後了,哈哈。
爹,我和娘在家等你回來。
咱們一言為定,拉鉤上吊不許變!
爹,要你照顧好自己。
鈺哥兒不說了,太囉唆,都用了三張信紙了,鈺哥兒手腕子都寫酸了。
周二郎久久不語,把信紙捧在手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覺得他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麵對和承受任何委屈以及災難,包括死亡,但他不想讓孩子失望。
一點兒也不想,他要兒子永遠都崇拜他,愛戴他,以有他這樣的父親為榮。
周二郎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屢屢做出連自己都覺得不可理解的事情來,是因為兒子,兒子想讓他做一個好人,他不想看到兒子的大眼睛裡流露出對父親的失望。
賀明堂進來找周二郎商量事情,一進帳子,發現氣氛不對,周侍郎似乎是——
哭了?
周二郎掏出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兒,抬眸笑道,“讓賀將軍見笑了,本官剛才出去視察地形,手上不知道沾染了什麼花粉,不小心揉了眼睛,越揉倒越誇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