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為什麼他一路考過來,無論是中秀才,中舉,還是中進士,中狀元,所有答卷無一錯彆字,無一滴墨臟汙的原因。
“人磨墨,墨磨人,這研磨之道在乎於靜心;心不靜,力不均,力不均這磨出的墨汁便少了光澤;這與彈琴前的淨手焚香調弦一個道理,都是為了更好的進入到狀態。”
“當然,除了要進入狀態,研出墨汁的好壞也直接影響到最後的書寫效果。”
“……你瞧,磨到像現在這般油潤濃稠,墨香四溢,起墨掛絲就算是差不多可以了,你過來試試。”
端王將研磨好的墨汁倒入一方容器中,把硯台和墨條交給周錦鈺。
周錦鈺抬頭看了端王一眼,伸手接過了墨條。
“書法之靜,在於墨,在於定,在於心,在於久久為功,心浮氣躁要不得,你在研磨的過程中需要細細體會。” 端王道。
周錦鈺雖然對端王有意見,但看得出對方此時是誠心教授,還是小聲地道了句謝。
周二郎屢次對他講過,不管是書法也好,還是古琴圍棋這些東西也好,學習到一定程度,再想深入,講求的就是機緣,遇到好老師的機緣,自己開悟的機緣。
就比如懷素和尚,本身的天賦極高,但三十歲之前不得名師,全憑直覺,正是有了後麵顏真卿以及鄔肜的悉心指導,才有了真正的突破,成為書法大家。
不管如何,他應該感恩人家的指點。
他人小力氣小,磨了沒多一會兒就覺得手腕子發酸,不要說靜心,連專心都很難做到。
端王看他小腦門兒上出了汗,這才意識到周錦鈺還是個小孩子,而研墨是個體力活兒,不然為什麼很多人都要專人或者書童來研墨。
雖然出了汗,但周錦鈺仍然在認真堅持,按照端王說的,攥著墨條兒一圈兒一圈兒的勻速研磨。
端王看周錦鈺到最後手指微微發抖都沒有放棄,足以看出周二郎對兒子絕非隻是溺愛,溺愛培養不出這樣優秀的孩子。
到最後,周錦鈺研出的墨汁濃稠度有了,也可以掛住一點兒絲了,就是亮度有些太一般,和端王磨出的墨汁一比,讓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端王安慰他,“本王研磨過多少次,你才幾次,到達這個程度已經很不一般,再者,你到底年幼,氣力不及大人,這是先天條件限製,不能怪你。”
聽端王這樣說,周錦鈺心裡好受了一些,忽然又想到了剛才的問題,再次問道:“王爺,那副字真的是王羲之寫的嗎?”
端王笑了,“怎麼可能是真跡,本王某日心血來潮時的塗鴉之作,寫完後感覺還不錯,就掛那兒了。”
“竟然是你寫的!”周錦鈺忍不住驚呼一聲。
端王:“怎麼?是本王寫得很驚訝嗎?”
周錦鈺點點頭,“錦鈺沒想到王爺的書法造詣如此之高,錦鈺見到過的字中,能與王爺書法相媲美者,也就隻有京郊二郎廟的老道士,不過王爺擅長行楷,老道士好像擅長狂草。”
“狂草?” 端王瞳孔微縮,追問道:“鈺哥兒為何覺得他的書法能同本王媲美。”
周錦鈺聽他如此一問,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不妥,畢竟老道士亦不是出名的大家,自己這番比較不太好,忙道:“也不是相媲美,隻是在錦鈺鈺喜歡您的字,亦喜歡道長的字。”
在周二郎讓周錦鈺學的所有東西中,他最是喜愛書法,愛屋及烏,不自覺對端王的看法就改觀了許多。
跟那兒自我反省,覺得不管怎麼說,人家的藥到底還是治了自己的病,讓自己發作時沒有那麼痛苦,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爹受了人家的人情,就得為人家辦事兒。
說到底,爹受製於人不怨彆人,隻怨自己這破病,他若沒有生這樣的病,也就用不到端王的藥了。
周錦鈺與二郎或者端王最大的不同,就是凡事兒他總能從自己的身上找出原因來,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本身沒有錯,可一旦過度,就容易自卑脆弱。
端王自然能感受到周錦鈺態度的前後變化,他倒是沒想到裡麵還有這麼多隱情,隻道周錦鈺是懂得感恩的孩子,你對他好,他感受得到。
不過他現在更關心另外一件事,追問道:“鈺哥兒說說那老道士的狂草好在哪裡?”
周錦鈺回憶起自己初見那副字的驚豔,不由道:“我爹說狂草之美,集書法之大成,融合天地萬物,乃是最高級的精神境界之美,曆來書法家眾多,而擅長狂草者寥寥無幾,蓋因狂草之峰最難攀登……”
是啊,曆來擅長狂草者寥寥無幾,而他那位神秘的舅舅蕭祐安的草書千金難求,即便朝廷嚴禁收藏,私底下仍有大臣冒著砍頭的危險私藏。
道長?
這位蕭祐安舅舅曾經因為煉丹差點兒一把火把皇宮給燒了,先皇不想讓人知道天賦異稟,才華橫溢的太子爺醉心煉丹,神神叨叨求什麼莫須有的長生之道,把太子修道之事捂得緊,知道此事的人極少,敢泄露風聲的都被砍頭了。
自己亦是聽母後說起過。
對這位舅舅,母後簡直推崇至極,就算自己打小聰慧過人被冠以神童之名,在母後那裡似乎也不及這位蕭祐安舅舅的一根手指頭,也因此母後恨極了父皇,同時亦恨自己這個流著父皇血脈的孽種。
他趙修遠當真是不得母後認可,又被父皇猜忌,可他何錯之有?
母後若是有骨氣,一把劍抹了脖子,還哪來的孽種?
父皇若非貪圖美色,又何來自己。
當真是自私之人永遠看不到自己的錯,錯得都在彆人身上,那怕是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