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境把過年的第一日稱為爍冰,全境放假休整。
而這過年的前一日稱為望冰，望冰日最盛大的活動便是上清大殿的祈福儀式,除開十一位境主和六位門主,師祖柴京彥也會參加。
薑勤風本來以為望冰日這一天是不用上課的，沒想到柴京彥連一天都不願意多放。
唉，想想自己過年前一天還要上課,哪怕高三學生都沒這麼慘。
所以在望冰日，也就是過年的前一天,他特意把九丹金液兌換出來，手上多了一樽純金酒壺,準備提前送師父過年禮物。
那壺長頸大圓肚,右側附著盤龍雕紋的把手，頂上圓蓋一掀開,濃烈酒香伴隨著精純靈氣，撲麵而來。
他晃晃腦袋,這酒勁也太大了吧,聞聞都要醉。
按照慣例，薑勤風先在冰原上展示了前日學習的劍招，柴京彥站在一旁時不時點評幾句。
薑勤風練完劍，呼出一口白氣,望向旁邊的白衣仙人。
因著祈福儀式,柴京彥未像平常那樣隨意打扮，他高冠束發，銀袍曳地,領口衣擺皆用的玄色重錦邊，迤邐而行，威嚴肅穆，與平常格外不同。
薑勤風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師父，要知道就算入門弟子選那天，柴京彥都是隨意散漫的，他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遲遲沒有過去。
柴京彥見小徒弟猶猶豫豫的，笑著開口：“稍微收拾一下，徒兒便不認得師父了？”
薑勤風連忙誇讚：“師父風華月貌，仙人都比不上，我都看呆啦。”
柴京彥走近他身邊，俯身捏捏他臉上的軟肉，再不舍地鬆手：“明天你不必過來，我必須回本家一趟，白日不在仙境之巔。”
薑勤風聽罷，失望之情油然而生，但年夜回家，確實不能勉強，隻好提前祝賀新年，獻上九丹金曲酒。
柴京彥把玩著純金酒壺，玉指纖長，兩色對比鮮明。
“你這小家夥，哪裡得來的？九丹金液，靈氣豐沛至極，你可聽過醉靈？”
薑勤風點點頭，仰頭看著師父，星星眼，可期待了。
會看到嗎！醉酒的師父！
柴京彥輕輕一瞟就看透他的想法，不由好笑，指尖一點，按在小少年的眉間，肌膚接觸之間，溫馨暖意彌漫。
“修真四大名酒，我已集齊三種，梨花天，靈猴釀，隋侯酒，今日一來，全齊了，我還你一份如何？”
薑勤風眼睜睜看著他把酒收進腰間玉佩。
“我什麼都不缺啦，師父天天教導我修行，指導我習劍，回報師父是理所應當的。”
柴京彥笑道：“彆忙著拒絕，我保證這份禮物，你會很喜歡。”
薑勤風是從心底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缺。
背靠公孫贏，他在天師門做什麼都順順利利，生活上，江佑鄰時時關心照料著，哪怕在學業上，都有謝靈檀這個超級學霸。
“我知曉你養了一條凡狗，教養未開靈智的寵物難免耗費精力，今日便贈你一粒啟蒙丹，可開啟蒙昧生靈的靈智，促進它們走上修行之路。”
薑勤風萬萬沒想到還能這樣，忍不住向前拉住師父的衣袖，驚喜極了：“當真？”
柴京彥刮了下他透白的鼻尖兒。
“瞧你這副喜出望外的樣子，這點小東西，為師這裡數不清。”
不過小少年微睜的圓眼睛，輕啟唇間露出一點貝齒，也很好看就是了。
“當然啟智之事，不可急進，需要花費三到五年的時間，你要耐心等待。”
薑勤風認真點頭。
這天下午，他和謝靈檀參加祈福典禮，流程冗長，整整持續了兩個時辰。
境主一個一個上台辭舊迎新，講話時間又一個更比一個長，讓人昏昏欲睡，要不是他和謝靈檀都要代表天師門新選優生受禮，薑勤風當真會靠在謝靈檀肩膀上睡過去。
謝靈檀位列學年小考的第一名，薑勤風則是學年小考的第二名，兩人皆著天師門的白衣門服，衣袍上繡著流雲追月的圖案，光華流動，熠熠生輝。
除開授予靈石與靈藥，門主公孫贏還親手為謝靈檀係上流雲追月的銀色發帶。
那是曆年優秀弟子才能佩戴的，薑勤風早在臨江城就得到了這種象征榮譽的發帶。
兩人身量相仿，一個雪膚鴉發，一個紫發紫眸，左右並列，皆屬可期之材。
最後壓軸的自然是人氣最高的師祖大人。
柴京彥一出場，所有人都清醒過來，揉眼睛的揉眼睛，掏留影石的掏留影石，翹首以待，隻希望師祖大人能多訓導幾句。
柴京彥站在高台之上，他從來披頭散發，風流肆意的模樣，宛如依窗華樓、折杏贈女的富家公子，現在收拾齊整，發絲梳得一絲不亂，顯露出宛若刀裁的長眉，黑如沉水的瞳仁，赫斯之威，不過如此。
柔水凝冰而寒，藏劍出鞘而利。
這的的確確是屬於修真界第一人的風姿與威儀。
“曆添新歲月，雪滿舊山河，祝上清境的所有生靈，新年快樂。”
他眉梢微挑，手指朝天，咻地一聲，冰藍色的靈氣在指尖，若煙花綻放。
它們接著又四散飛舞，飄落到上清大殿各個角落，拖曳下一串又一串夢幻的光點圓片，幻化出無數的八角冰晶雪花，紛紛灑灑，美不勝收，惹得眾人驚呼。
大家皆伸手去接那珍貴的雪花，可惜好像是柴京彥故意為之，那雪花遇人則化，不留下一點痕跡，這樣也方便傀儡和精怪們打掃。
“咦？你手上的怎麼沒化？”旁邊的修士驚訝。
獨獨薑勤風手中的那一朵雪花，透亮晶瑩，發著寶石般的暈光，不曾出現融化跡象。
薑勤風直覺抬頭去瞧，眼含驚喜之色。
柴京彥看見他這呆若雪犬的模樣，撲哧笑出聲來，好似石子投入一池春水，皓月白雪般的臉上蕩出快活的笑來。
“新年快樂。”
他薄唇輕動。
這一句隻為小徒弟而說。
典禮結束之後，就正式放假了，大家該回家的回家，該祭祖的祭祖，薑勤風正想著年夜就和謝靈檀兩個人會不會太孤單，這個世界又沒有春晚可以看，公孫贏正好迎上來。
“你明天到我彆院。”
薑勤風問：“去做什麼？”
公孫贏露出嫌棄的表情，怎麼這麼不機靈，手拍打他的頭頂，輕飄飄扔下一句話。
“來過年，記得叫上謝靈檀。”
來到這異世界，他雖認了江城主夫婦為父母，但一開始收留他的是公孫贏，這些時日相處，薑勤風對他也產生了父輩的依戀，能去公孫仙師那裡過年，或許是最好的安排。
過年的第一天，薑勤風一個鹹魚翻身就從床上坐起來，滿臉興奮：“謝哥，今天去公孫叔叔的彆院過年啦！”
謝靈檀已經早早起身，輕手輕腳地出門，帶了兩碗熱騰騰的餃子回來，此刻他正坐在桌前，等待薑勤風洗漱。
“嗯。”
不知是不是薑勤風的錯覺，和著餃子的熱氣與香味，這句嗯，暖得剛剛好。
公孫贏家裡那點事誰也不敢問，反正他不回去過年；李青出身人間，修行多年，爹娘已故去；許星興很少討論自己的家事，也是個不回家的人。
他們三個人加上薑勤風兩個，還有江小佑、柴十二和薑小風，在下著小雪的彆院裡，倒也熱鬨。
在李青這個大廚的安排下，他們準備做火鍋，這開皇傳來的火鍋，辣得要人命，到上清境後經人改良，溫和許多。
白吃白喝肯定是不行的。
在大廚的指揮下，謝靈檀和薑勤風二人拔出長劍，展示本學期修行到的好劍法，把買回來的靈豬肉、猞猁肉、魚肉、雞鴨等食材該切片的切片，該切塊的切塊，什麼土豆、蓮藕、天心菜，還有上清境最出名的雲中瓜，一陣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成條、成絲、成片，擺入盤中，規規矩矩。
許星興逗弄著狗，撫摸著貓，抬頭：“嘖嘖，這刀功，這劍法，絕了！”
李青把大鍋架上，招手。
“來來來，小黃雞，噴個火。”
江小佑憤怒地瞪他一眼：是鳳凰！
柴十二偷偷掉了條魚走，它長得更壯實些，已經不用天天窩在房間裡睡覺了。
公孫贏難得笑容淡淡，揉著麵團，似乎要親手做湯圓。
吃飽喝足，天色剛黑下來，薑勤風在芥子戒裡探了探，大家開始互相祝福，贈送禮物。
首先他得了公孫贏二十八本修行秘法，從築基一路講到金丹，什麼《築基心得》、《辟穀閒情》、《金丹期修士納靈需知》大大小小，紅的黃的綠的，一個係列，整整齊齊。
公孫贏微微點頭：“如何？滿意嗎？”
薑勤風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得那麼大聲：“滿意，滿意，我都快滿意得哭了。”
李青送了他一本手寫的菜譜，描寫詳細，還配有生動的圖畫，鼓勵薑勤風也加入料理達人的行列。
許星興送了一套天書門典藏版的符咒，金木水火土每個屬性，從五品到三品都有一張，精心地框裱在畫冊裡，十分精致。
“建議賣，如果被人追殺得走投無路，再扣出來用。”他提醒。
薑勤風被他嚴肅的語氣逗笑啦。
他送了公孫贏抽出來的銅符傀儡，仙小童一亮相，大家都驚喜極了，這玩意除了不會生孩子，修士日常裡的雜活都能做得完美。
仙小童通身銅製，圓頭圓腦，生得濃眉大眼，和薑勤風差不多高，認主之後，乖巧地跟在公孫贏的身後，恍惚另一個小生薑陪伴在公孫贏的身邊。
“你……費心了，”公孫贏撫摸著薑勤風的頭，神色溫柔極了，“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薑勤風心裡嗚嗚嗚，雖然氣氛很感人，但從您送我二十多本練習冊這個行為來看，你真的很不客氣。
之後他送了李青從開皇和靈寶運來的獨特調料，生槐角、竹葉粉、海貝淚珠等等，其滋味與上清境的大大不同，又送了許星興一套極好的文房四寶，墨水由星屑製成，寫出來的字細閃如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他轉過身麵對一直沉默的謝靈檀，剛要開口，門前傳來扣銅環的聲音。
“誰——”
“風風，你果然在這！新年快樂呀。”
獅公玄身著玄色禮服，脖上掛著五六串黃金珠子連綴成的長鏈，耳朵上戴著黃金錦的虎紋耳護，比平時更要珠光寶氣的打扮。
他本來倚靠在門邊，極耍帥的模樣，突然打了個噴嚏，從頭頂飄落下幾片雪花，顯露出狼狽來，看上去是從祭祖現場趕過來的。
薑勤風退後一步，不知所措：“獅公子，新年好。”
看出他神色的不自然，獅公玄強忍著難過，不在意地笑了笑。
“江公子，我可告訴你，本公子從天武門趕過來，沒有一輛鸞車還在使用，大年夜的，全部都休息了——但我獅公玄想見你，就什麼也攔不住，本公子一路飛劍而來，路上耽誤了好長好長時間，要不然我早就到了，早就到了！你知道嗎？”
薑勤風猶豫：“所以……？”
“所以？”
獅公玄眉毛狠狠一挑，星火濺射的淩厲感，猛地把門口的小少年抱進懷裡。
“你讓我抱一抱，不準動！大過年的，就當禮物好不好？”
“……哎呀，你靜一靜，又不是不讓你抱。”
薑勤風拍拍他的後背，頗有安撫的意味，就當被隻生病的小獅子抱住吧。
過年過節的，這叫什麼事啊，該死的月老箋。
薑勤風乖乖讓他抱了一會，獅公玄竟然主動鬆開懷裡的人，臉鬨得通紅，一點也不像平時囂張跋扈的獅大公子，純情得要命，支支吾吾半天，竟然在這種氛圍下什麼也沒說，扔下一個小盒子，落荒而逃了。
薑勤風站在原地，打開盒子，裡麵竟然裝著……
一顆留影石。
留影石裡記錄著那日雲羅天河他扮女裝的場景，他默默地看了幾分鐘，又默默地扔進空間法寶裡。
他正要轉身，又聽到一聲江公子。
薑勤風：“……誰？”
沈夢靈從暗處走來，臉色蒼白而憔悴，大年夜的，大家都好難。
“夢靈妹妹，你怎麼在這？”
“江公子，你急著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隻是、隻是想來看看你。萬卷館那幾次，我惹你討厭了吧？”
薑勤風回想那幾次沈夢靈故意借走他要的書，他把她當小妹妹，心中倒是不生氣，更多覺得好笑好玩吧。
沈夢靈自顧自地說著：“我本來想考個頭名，好好氣氣你。結果……考得一團糟。我這麼糟糕，樣貌樣貌不出眾，才智才智不出眾，靈根也不好，是不是很差？愛慕江公子的人如過江之鯽，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覺得自己不知所謂……”
薑勤風聽得頭都大了，沈夢靈既然能參加入門弟子選，那已經是同齡人中相當優秀的了，如今因為他的拒絕，變得妄自菲薄，愈發自輕起來。
“夢靈妹妹，你在我眼中處處都好，不要這樣想自己，隻是一時不順罷了，總有好起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