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澤善與薑勤風一起走上走廊,為自己的傀儡示範。
魔界少主的手,蒼白瘦削,好似常年不見光,他在距離房門十厘米處停住,空氣中隱隱浮現金光結界,再不得前進,就算破開這處結界,其後還暗藏機關暗器、玄鈴銅鐘,哪怕是一隻鳥雀誤入,屋子的主人也會在瞬息之間得知。
也正因為這樣,袁澤善可一點也不小看表麵正派的江家大少爺,任對方表現得再懷瑾握瑜、玉潔鬆貞,這一重重、一層層,不知內裡藏了多少肮臟汙垢,見不得人的勾當,驚世駭俗的齷齪。
這門後究竟隱藏了什麼不得見光的秘密,才如此大費周折地設下重重機關?
他見慣了貌是情非的偽君子,料定江佑鄰也同他的臥房一般,看似溫和無害,但凡踐涉其內,逾越雷池,便會發現其中荊棘密布,陷阱深藏,處處生滿淬毒的尖刺,無人可解除,無人可深入。
“此處結界嚴密,你不要輕舉妄動,直接喚他出來就好。”
嘻嘻,不要輕舉妄動?
薑勤風神情無辜極了,眼底卻劃過一絲惡意,把裝傻充愣的本事發揮到極致,蒙頭走過去就是,期待趕緊直接觸發機關,鬨個天翻地覆才好。
五年前,他曾兩次硬闖結界,第一次被鎖在門外,第二次用靈心劍全力劈砍才破開,興許是因為他曾破壞結界,警醒了江城主他們,愈發加固房間的防護措施,這才如袁澤善所說,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袁澤善的指尖隻觸及到他的發梢:“你——”
莫綰綰也驚訝地睜大眼睛,捂住嘴。
薑勤風:“……”
誰知那堅不可摧的結界在他麵前仿佛熟睡一般,暢通無阻,一路放他到門前,並無危險。
好似全副武裝的戰士在他麵前丟槍卸甲、潰不成軍,又好似固若金湯的城池在貴客麵前敞開大門,歡迎至極。
這不得不教人生出一個奇怪的猜想,或許房中人長久以來都在靜候他的到來。
萬萬沒想到五年前拚死拚活也進不去的地方,現在輕而易舉便能進入!
薑勤風:雖然很感動,但現在顯然不合適啊。
旁邊圍觀的袁澤善二人也愣住了,沒想到闊彆五年,這江家兄弟的感情竟如此深厚,難搞無比的結界對薑勤風全線開放,一點不需要驗證。
魔界少主繼續吩咐:“你進去試試,恢複平常狀態,把他的香囊偷出來。”
薑勤風輕輕推開門,悄咪咪踏入房內再帶上門,察覺袁澤善和莫綰綰的視線終於消失,肩頭一鬆,靠在門上,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來。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夜闖江佑鄰臥房的一天……
這屋內鎏金銅燈正熠熠生輝,紅木案幾上瑞獸香爐濃霧嫋嫋,一線而上,熏得到處都暖洋洋的,與屋外寒夜料峭相比,春暖花開般舒適乾燥。
粗粗一掃,竟滿堂光明璀璨,點滿了無數明燭火蠟,疏忽明滅,恰如漫天群星閃爍,帶給他一種小偷摸進門,屋裡都是人的無奈錯覺。
“還真的沒睡。”
“小風?你怎麼來了?”
江佑鄰內穿雪白卷雲紋長袍,外披黑底灰紋鶴氅,直領大袖,緣邊銀白,通身散發雅正高潔之感,玄色腰帶墜下一繡花香囊,風姿綽約,仿佛是世上最正經的公子。
他雖抬頭驚喜地看過來,一縷發絲不經意垂在額前,全身力氣卻緊繃,端正地坐在矮幾之前,矮幾上還放置有一長頸玉白瓷花瓶,冰紋如裂,單插一枝沁香丹桂,花蕊如蠟,相映成趣。
一截霜雪般的皓腕從那漆黑大袖露出,白玉般的手指穩穩持著一隻黑玉白毫筆,濕潤筆尖正好點在蝴蝶似的長睫上,勾畫出心心念念的少年笑貌,細致看來,他麵前鋪展的畫像上,一少年是他自己模樣,另一少年並無麵孔,那雙形狀姣好的眼瞳隻畫了一半,惹人猜想。
“是我……夜色已深,你在做什麼?”
薑勤風抬手掀開重疊垂放紗幔,步步走上去。
這一路都擺滿了攤開畫卷,看起來竟是數量奇多,無處展擺之故。
他低視片刻,發現上麵皆畫著自己與江佑鄰一起遊玩的景象,有的畫共在庭院比劍,有的畫同在凡塵遊玩,春夏秋冬,寒來暑往,凡他在書信中所提,俱躍然紙上——
還有乘船遊賞雲羅天河之景,令人瞠目結舌的還原。
飛過船身的少年身著粉紫衣裙,姿容出塵,絲帛飄飄,竟作那日天女之姿,皆按照薑勤風書信中講述描畫,唯一與當時情況不符的,唯在不該出現的江佑鄰也追尋在天女身後,身姿輕鬆,翩若驚鴻,伸出的手指尖輕輕捉住少年的裙角,像是觸及一片遙不可及的雲,一個妄念叢生的夢。
這些畫卷技巧筆鋒不一,紙質顏料不同,可以看出並非一時而作,怕是用五年的時間日積月累出來的,能夠慢慢追尋出畫者的逐步成長。
隨著時光推移,這可憐人的畫技愈發成熟,對筆下少年的思念、執著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在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中的入骨刻畫中更加深沉,傾注心血,蝕骨**。
見薑勤風看得專心致誌,一絲可疑的紅暈劃過江佑鄰白皙的臉龐,他咬著唇瓣,擠壓出血色,鮮見的,眼波流轉,顯露出羞澀、期待。
羞澀在這古怪的癖好被正主發現,期待在……他心性驕傲,在這癖好上,竟也渴望得到對方的回應與讚賞。
薑勤風又欣賞完一副屋頂煙花圖,此圖完美複製當時他和謝靈檀看煙花的場景,隻是他身邊的謝靈檀被換成了江佑鄰自己。
他抬眸一看,見江佑鄰正忐忑地看著自己,似乎是害怕自己責怪。
可這又有什麼呢……
他知道兩人不對付,這樣孩子氣的捉弄倒是可愛又有趣,無緣上清又用這種方法彌補遺憾,讓人不由心疼。
“哈哈哈,你畫得真好,僅僅靠我文字描述,竟畫得如此相近,怎麼信裡沒提過?”
弟弟撲閃撲閃的眼睛像螢火蟲一般,他瞧了又瞧,雙手拿起一副年夜火鍋圖,頗為滿意地點頭:
“這副太溫馨,每次過年我都在想為何哥哥不能在我身邊,剛好彌補了遺憾,我都想收起來珍藏啦。”
江佑鄰聽見他讚美鼓勵,竟喜上眉梢。
尖刺軟成爛泥,荊棘失了倒刺,心也不像袁澤善那般高看,也不過化成一灘甜甜膩膩軟軟爛爛的東西,冒鼓著熱氣小泡,沒有形狀,也沒有章法了,連一呼一吸間都充滿顫悠悠的甜意。
他自第一次接到來自上清的書信起,就對信中描寫景象生出神往之心,隻恨自己身無靈田,無緣修仙,上清於他,此生不過一個遙想。心既生不平惡念,便不覺入夢,夢醒之後,茫然四顧,弟弟卻早已不在身邊,不由得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當他回過神,自己每每思念起弟弟時,手裡便已然握筆,行紙走墨,思入骨髓,便工筆細描,念上心頭,也可濃墨重彩,不管如何,他筆下的風景皆與薑勤風有關——
長相思兮長相依,短相思兮無窮極。
若身不能同行,那就讓妄想肆意潑墨入畫,就算這世間隻有他江佑鄰一人知曉、一人見證,也與心中的小小少年攜手行走過千山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