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萌張開嘴, 發出的卻不是陳小萌的聲音:“還是瞞不過你。”那甚至都不是一個人的聲音, 更像是無數童男童女齊聲說話。
“阿姨說陳小萌一入夜就開始折騰, ”謝無宴平靜地回頭看了一眼雞飛狗跳的客廳, “睡這麼香,反而可疑了。”
說著他一打響指, 臥室門“嘭”的關上。謝無宴左眼眸子裡再次亮起了那個淺紅色的陣法, 那青紫色嬰靈依然纏在陳小萌腋下, 沒敢往脖子上方更進一步。隻是看上去, 它個頭比先前小了不少,腦袋個數也變少了。
原來嬰靈早就懷疑那根紅線有問題——天師費勁心思要係上來的紅繩,能是什麼好東西?
於是, 嬰靈分裂出身體的一部分來撞紅線,就像壁虎斷尾一樣, 棄車保帥,破了紅線上的咒,而自己主體依然附在陳小萌的身上。
嬰靈像蛇絞住獵物一樣, 緩緩縮緊了, 似乎是在示威,但它依然忌憚著什麼,不敢逾越脖子那條線。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謝無宴平靜地說道, “你奪走陳小萌肉體,無非就是想要一個自己不曾擁有過的童年。因為你上輩子無緣世間, 又不幸被煉成鬼牌, 罪孽深重, 若是被鬼差抓走,定會判決永世不入輪回,下輩子依然無緣。所以,你不甘心。”
嬰靈身體正中最大的那個腦袋,無聲地齜了齜牙,沒有否認。它的確是這個心思。
“我諒你生前淒苦,又為歹人所害,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當前,你大錯未成。若你能封於長命鎖中,陪伴陳小萌長大,替她消災化煞,保她一世平安——我就特赦許你一個來生功德圓滿。”
“她這一世活得越好,善事做得越多,你下輩子胎就投得越好。”
嬰靈顯然當場就動心了。
無數個腦袋扭來扭曲,彼此互相打量,似乎在交流著什麼。最後,嬰靈正中的腦袋厲聲質問:“功德豈是你說攢就攢?投胎也非說投就投!我憑什麼信你?”
謝無宴負手而立,沒搭腔,隻是從身後亮出一塊令牌。令牌上太乙救苦天尊的畫像寶相莊嚴,左右兩排小字——度十方苦厄,憫六界眾生。
嬰靈突然害怕地往後瑟縮了一下——此牌名為“十方陰召”,是是仙界玉帝派下來監管冥界的。見牌如見玉帝,哪怕是十殿閻王在此,也隻能俯首稱臣。
自然是君無戲言的。
嬰靈猶猶豫豫地又問道:“你,你真的願意既往不咎?”到底還是小孩子,聲音裡明顯沒了起初的理直氣壯。
謝無宴點頭:“隻需你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嬰靈說好。
謝無宴:“那日在業海,你為何傷人?”
“那個賤人罪該萬死!”嬰靈尖聲叫了起來,“他煉了一千零三十六個嬰屍——”
謝無宴卻不耐地打斷:“我說台下那個。”
嬰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答道:“有人召我。他說,若我能幫他這個忙,他就放我解脫。多半是和那人有仇吧?”
謝無宴皺起眉頭:“是他選的人?”
嬰靈點點頭:“他和我說的,第一排右邊第六個,穿白T恤的那個男生。”
碰巧,那天祝泉澤也穿了一件白T。謝無宴臉色愈發陰沉了:“何人召你?”
“不知。”
“是何人召你!”謝無宴加重了語氣,空氣裡的氣壓一下子降低。
“我......不知。”
沒有鬼祟能在陰召令下撒謊。看那模樣,可能的確不知情。
謝無宴想了想,轉念又問:“你那鬼牌可曾動過手腳?”
“有。”嬰靈坦然承認,“那個賤人曾在黑市裡偷偷請人添過增煞氣的符咒。”
“請誰?”
“黑市人稱瞳先生。”
謝無宴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
嬰靈與謝無宴對視著,空氣突然陷入沉默。
半晌,謝無宴開口:“你可願化作陳小萌的守護靈,無論何種危險,不離不棄,保她一生安寧?”
嬰靈腦袋們各自表情複雜,最後為首的點點頭:“我願意。”
“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謝無宴緩緩抬起了左手,無名指小指與拇指曲起結印,嘴裡念起了淨心詔安咒:“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鬼祟精靈,俯首聽令,驅邪縛魅,心神明淨,保命護身,方得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東極青華大帝如律令![1]”
謝無宴的指尖與嬰靈的眉心,同時亮起了一個銀白色的陣法。
在詔安咒的作用下,嬰靈無數手腳緩緩地從陳小萌身體裡抽了出來,它越縮越小,最後全部盤進了小女孩胸前的長命鎖中。翡翠猛然亮了一下,然後又暗了下去。
嬰靈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似乎又出現了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謝無宴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瞳先生?是什麼人?
等他打開門再回客廳的時候,邢天師和子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抓住了那個小嬰靈,剛被陰差帶走。就連“無關人員”祝泉澤都已經從密布鎮宅符的客房裡走了出來,一臉好奇地聽子楨講剛才雞飛狗跳的場麵。
邢天師去看了看熟睡中的陳小萌,果然,半點鬼氣也無,那翡翠長命鎖也不作怪了。謝無宴對之前的事隻字未提,邢天師隻當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頗為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說這事完美解決,可以回去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