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的體驗特彆糟糕, 一路顛簸,車篷後方留著上人通道卻沒能讓車廂內空氣好些,身後揚起的灰塵很快就使每個人灰頭土臉的。唐強後悔悄悄掏出了藏在皮帶空間裡的口罩戴上,頓時, 呼吸順暢了。
那個幾乎耽擱了他的小命的口罩總算派上了用場。
他臉上藍色的口罩自然引起了旁人的關注, 唐強忙說:“我隻有一個。”
眾人羨慕地看了一眼後, 女人們用頭巾蒙住了口鼻, 男人們沒有頭巾當口罩替代品隻能將頭扭到背風麵硬挺著。
沒有呼吸問題的唐強得以欣賞車外的風景, 其實真沒什麼看頭, 外麵是一道道乾溝, 沒有水、沒有草、連鳥兒也不飛,隻有最原始地貌的蒼涼上麵蓋著稀薄的雪。車上有個男畫家不顧湧入口鼻的風沙細細觀摩,嘴裡喃喃地說美。
唐強又看了幾眼,真沒覺得哪裡美。
車子行駛了五六個小時才停下來,大家早就憋得不行趕緊下車,唐強剛下車就聽副駕駛上的小兵大喊:“男左女右!男左女右!彆跑錯了。”
他不由地四下看看, 隻有零星的幾簇駱駝刺。
“廁所在哪?”唐強問。
小兵衝長臂一揮很是豪放:“你入目所及的地方都是廁所, 隨便上。”
唐強嘴巴張大了,接著抱怨:“那你還說男左女右,不是糊弄人嗎?”
小兵著唐強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的壓:“車的左右邊。”
唐強哦了一聲,趕緊走到車左邊, 車廂中斷的好位置被一個人搶先占住了, 等他尿完唐強才過去。尿到一半,小兵也跑到他旁邊掏出了小雀雀水槍似的尿得比他遠了20多厘米,不知怎的,唐強突然童心大發極為努力的硬是達到了同一水平線。
然後唐強得意地吹了個口哨, 對方已經完事了,見唐強站那半天不動彈便好心地說:“同誌,你尿尿還要吹口哨是不是尿不儘?到了烏魯木齊趕緊上醫院檢查一下吧!男人尿不儘可是大問題。”
唐強臉爆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話可不能亂說,我好著呢。”
小兵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在歎息唐強諱疾忌醫,他認得唐強知道他是和他一起擠著坐副駕駛上大娘的兒子,決定等下好好和大娘說一說。尿不儘可是關係到傳宗接代的大問題,輕忽不得。
車子又開了四五個小時,唐強坐在小板凳上顛得大腦發麻,突然有人說:“是鹽湖,快到了。”
唐強不由生出期待之情,聽說鹽湖距烏魯木齊隻有七十多公裡,也就是多頂多兩個小時就到了。
從早上五點出發,一直到晚上9點,唐強一行人終於到達了住宿地。胡亂睡了幾個小時被叫起來,還是那輛車不過乘客基本換了一茬,有幾個衣著格外鮮亮、戴著尖頂皮帽子抱著冬不拉的男男女女也坐上了車。
有他們在車廂裡雖然彌漫了一股揮之不去的膻味氣氛卻一下子熱鬨了起來,那幾個男女似乎格外受人尊敬,車上的其他民族人士見到他們立刻起身鄭重地行撫胸禮。
汽車再次啟動,北上之路樹木越來越多,即便偶然路過乾溝也被大雪覆蓋,沒有了之前的風沙。車開了沒多久,那幾個男女彈起了冬不拉對唱起來,唐強聽不懂歌詞,但覺得他們好像在唇槍舌劍。
“他們是不是在吵架?”
他問一個似乎能聽懂的粗壯大漢。
“他們是巴裡坤等地的阿肯,在哈薩克人中極有威望。你知道塔城那邊的事吧,歌與馬是哈薩克人的兩隻翅膀,政府特彆派他們去牧區提前舉行今年的阿肯彈唱會,今年會有一場聲勢浩大的彈唱會啊!”壯漢有些向往道,“現在他們在四人即興對唱,二人為主,二人伴唱,不分個勝負出來是不會停下來的。”
壯漢對他們的對唱充滿了興趣,自發為唐強有一句沒一句的翻譯了起來。
“她唱的是兔子的皮能穿三天,男人的愛隻有一天。男的唱的是木頭鍋隻能燒一次……”
唐強的耳朵幾乎沒有安靜的時間了,600多公裡的路他們幾個人至少唱了400多公裡的路程,終於,主唱女阿肯抓住了主唱男阿肯的漏洞,男的輸了。兩人握手言和,女的目光深情看向了男阿肯唱了一首曲調哀婉的歌曲。
他們這是看對眼了?
唐強愕然地看向了壯漢等他解釋。
“阿肯總是惺惺相惜的,阿肯活不了一千歲,但阿肯的歌會傳揚千年。”壯漢說,嘴裡突然發出一串蒙古長調,接著是一段高亢的漢語歌詞響起:
“兩隻小山羊呐,爬坡著呢。
兩個姑娘呐,招手著呢。
……
白天過去吧,人看著呢,
晚上過去吧,狗咬著呢。”
唐強的臉又紅了,這歌詞很容易讓人想歪呀!一幅幅少兒不宜的畫麵在他眼前閃過,其實他也是睡過甄亞青房間呢。他的臉上幾乎可以煎雞蛋了。
阿肯們也能勉強聽懂漢語,卻不像唐強一樣容易害羞,紛紛衝壯漢豎起了大拇指用不甚熟練的漢語道:“唱得好。”
沒多久,冬不拉再次響起,這回通過曲調就能聽出不是那種詼諧有趣的對歌了,反而像是在上哲理課似的,壯漢顯然也不太感興趣沒有繼續翻譯。
唐強望著車篷頂部兩眼無神,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唱完呀!他實在欣賞不來,也聽不懂。
終於,伊寧到了,唐強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來車。立刻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不是劉鴻文還是誰?
“你怎麼來了?”唐強上前將包扔給了對方。
“我收到家裡發來的電報,怕你們跑到底下兵團去特地在這等著,唐洋現在轉到了師部醫院。情況已經好轉,人醒了,截肢了。”
劉鴻文有些沉重道。
唐母和唐強本來以為唐洋要死了,如今聽到要截肢反而覺得結果還沒那麼糟糕,但等真見到唐洋時眼淚卻止不住留下來。特彆是唐母,甫一見麵便嚎啕大哭起來,反而是唐洋精神尚且不錯。
“娘,你哭啥!你女兒雖然少了半截腿,可我是英雄了!司令員親自來看過我還誇我是中華好兒女哩!”
見唐洋似乎真的沒有將截掉的半截腿放在心上,唐強不知該說對方心粗還是該慶幸她想得開。唐母的眼淚一直止不住,唐洋隻能耐心地在旁勸,唐強趕緊將劉鴻文拉到了一邊。
“到底怎麼回事?”
劉鴻文猶疑再三,左右看了看沒有外人才悄聲說:“我就告訴你,千萬彆在外頭說,娘那邊也彆說。是這樣的,本來那些有蘇籍的人要走我們也不攔著還為了協助他們回去成立了個蘇僑回國委員會讓他們安安全全回去。
可恨得是這僑民撤了幾年越撤越多,我們察覺到不對就加緊了審查。發現他們是有預謀的串聯哄騙咱們的百姓過去當廉價勞動力,辦理一張蘇聯戶籍隻需要肥皂印章一蓋就成了。唐洋就是因為長期和他們用收錄機兌換馬腸子和羊肉發現了裡麵的關鍵人員後被人打暈扔到雪裡一夜差點凍死,好在她穿得夠厚。”
劉鴻文慶幸唐洋那條一個褲腿頂一床被子的棉褲,不然真要凍死人的。
“後來根據唐洋的指控即使抓住了一個準備出逃的間諜,對方還是……差點造成極為嚴重的後果……因為這事還不能往外公開,隻能說她因為保護國家財產立功。不過上頭記著唐洋的功勞呢,和我悄悄說過,隻要唐洋願意可以將她調回內地當個乾部。”
唐強聽了一陣後怕,來的路上他已經見識到來伊犁的雪,有的地方足足有十來米厚,也是唐洋福大命大才留下了一條命。
不過聽到唐洋能調回心裡一陣高興,他才來新疆幾天就已經覺得氣候實在不好,凍死個人。聽說唐洋所在的團在邊境,隻有比這更苦的。
“不過唐洋回去你怎麼辦?”唐強問劉鴻文,隻見對方眼圈紅了一下,然後狀似全不在意。
“我一個男人有什麼的,再說,本來我倆就沒真的在一起。”
唐強立刻戳穿他的謊言:“可是剛才你管我娘叫娘了。”
劉鴻文微微一哽:“那是唐洋病危時為了讓她安心我才臨時那麼叫的,事急從權!”
唐強默不作聲,雖然他對劉鴻文有好感,但和唐洋回內地相比這些好感還不足以讓他認下這個姐夫。默默地拍了拍劉鴻文的肩膀回到床邊,唐洋已經勸住了唐母,看見他依然還是以前那種理直氣壯的態度。
“你現在是電機係的高材生可要幫我做一台不費力的豆腐機才行,不然我少了一條腿怎麼回豆腐坊上班?”
唐強詫異:“你還要回豆腐坊上班?”
唐洋眼睛瞪圓了:“當然,我隻是少了一條腿又不是死了,人活著就要工作!”
唐母一聽死字立刻呸了兩聲,少見的發了火:“好端端說什麼死?你們誰有我老,我還沒死呢!我死之前誰都不許提死字!”
唐母就此問題異常強硬,連唐洋都不敢彆著來,悄摸摸勾著腦袋不敢吭聲。唐母的貼心小棉襖唐強更是嘴上抹了蜜似的將她哄得高高興興。
然後瞅準機會將劉鴻文說的調唐洋回內地當乾部的話說了出來。
“好,好,還是我閨女有出息!”唐母立刻笑開了花,幾個兒女中她最為擔心的就是女兒。性子急躁又在那麼遠的地方,見一麵都不容易,聽到能調回去喜得見牙不見眼的。
“你弟弟還沒當上乾部呢,你就當上了,比你弟還有出息。”唐母一個勁的表揚唐洋,唐強立刻不樂意了。
“我雖然不是乾部卻也是一個項目的副組長,多少總工、教授都歸我管。”
他可不能輸給唐洋。
誰知唐洋卻沒有接他們的話茬。
“我不走!”唐洋堅定道,“司令員說光伊犁州邊境就1500公裡,現在人太少了,隻能巡邏300公裡的邊界……我答應過司令員一輩子守邊疆!”
唐母愣了愣,笑著拍了下唐洋:“你這孩子傻了不成,那是以前你腿腳好好時候說的,現在你的身體能守個啥?”
唐洋緊緊抿了抿唇。
“那我也不走,我現在是兵,當兵就要說話算話,一口唾沫一個釘!我答應過的一定要做到!”
“……你想氣死我嗎?”唐母看出女兒的認真,淚如雨下。
這回唐洋隻是彆過了頭:“我把醜話說在前頭,隻要我還有口氣就絕不出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唐母隻剩哭的份兒,唐強見狀也隻好使勁勸自己娘親,心裡卻也對唐洋敬佩起來。反正他是做不到的,他這個人就喜歡吃好喝好在溫暖舒適的地方呆著,讓他主動跑苦地方駐紮是萬萬做不到的。他恨不得現實世界的環境堪比西萬尼呢,讓他駐紮邊疆想也彆想,他吃不了那個苦。
“娘,你往好的想,唐洋回家誰願意娶她呀!她長得不好看、脾氣差,現在還少了一條腿就算當乾部也難找到好對象。萬一找個隻圖她乾部身份的操。蛋男人不是坑死人嗎?在這裡就不一樣了,你看劉鴻文,一表人才,有學識有品德,又知根知底,回家到哪裡找這樣的男人配唐洋呀!”
唐強很快找到了突破口,果然,唐母慢慢止住了哭聲,淚眼朦朧地打量劉鴻文。
劉鴻文是甘泉縣唯一能和唐強站一起而不會被比下去的男人,唐母早就覺得他儀表堂堂一表人才了。想到唐洋幾次來信說要和他成就好事,頓時心裡的悲傷去了五六分。
比起讓女兒回鄉,她更關心女兒的婚姻。一段美滿的婚姻,一個踏實可靠的女婿更讓她看重。
其實唐母在看到女兒的腿後就對她幸福的婚姻不報什麼希望了,哪個男人會要少條腿的女人,所以她聽到唐洋能夠調回家頭一個想到就是挑個孫子以後給唐洋養老。但就如唐強所言,如果女兒能夠嫁出去,還是嫁個品貌俱全的劉鴻文她就一點都不擔心女兒養老問題了。
“小劉,強子說的是真的?你真的要和唐洋一輩子生活在一起了?她少條腿也願意照顧她?”
唐母眼巴巴望著劉鴻文,生怕他說不願意。
劉鴻文看見唐強使眼色使得快要抽筋了,肚子裡不禁悶笑開來,麵上卻一本正色:“我當然願意,唐洋是英雄,我不但愛她也敬她,我們是革命伴侶。”
接著,他低下頭:“隻是現在唐洋年齡還不到,還無法正式結婚,但相信我,隻要時間一到我們會立刻扯證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