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編輯是決不責備的。孔正道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隻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看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看,……我便考你一考。角色的性格,怎樣寫的?“我想,討飯一樣的撲街作者,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正道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會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東西應該記著。將來做作者的時候,寫書要用。”我暗想我和作者還很遠呢,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有性格模板?殺伐果斷見女就收什麼的,照寫便是。“孔正道顯出極不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台,搖頭說,“人心會變,開始什麼性格結束什麼性格,半分不變怎麼可能。”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正道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櫃上教下去,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孔正道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讀者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編輯正在慢慢的盤算,忽然說,“孔正道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幾百章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看書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吃飯都沒了錢。”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寫書。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寫的越發小眾。那種文有幾人花錢?”“後來怎麼樣?”“怎麼樣?本就無人為津,又一些讀者跑去看盜。”“後來呢?”“後來沒錢吃飯,餓了幾天。”“餓幾天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太監了。”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欠下的章節。
長久沒有看見孔正道。到了年關,編輯說,“孔正道還欠幾百章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正道還欠幾百章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正道的確太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