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清窈同福吉、福安趁著天氣好收拾了幾日書房,等差不多了,正好采買的小內官胡良也將餘清窈要的種子、菜苗偷偷運了進來。
福吉雖然叫的最大聲,但真要他出力的時候,跑的也是最勤快,帶著兩名粗使婆子把前殿門前兩塊兩丈長,兩丈寬的四方土地用鋤頭又細細刨了一遍,把裡頭殘留的根須一一清理後,又在深處堆了肥。
這便完成了最基本的準備。
餘清窈預備種下小白菜、薺菜、茄子、番茄、豆角、辣椒以及花生等七種,其中豆角和番茄還需要搭架子,她又拜托福安找人運了一些進來。
正好這幾日司設局對宮裡的花草樹木進行了修剪,多的是樹枝,兩個夥房的婆子也跟著過來一起挑選,她們打算等餘清窈挑剩後,其餘的都搬去夥房,等曬乾了水分,還能當個柴火燒。
“這叫能省則省,現在雖然不冷,木碳也算足,可誰知道到了冬天咱們這閬園會出什麼變故呢?”
兩個粗實婆子都是宮裡的老人了,見多了踩地捧高的勢利眼,對將來會怎樣,都發了愁。
廢太子這才幽禁幾日呀,外麵就敢在吃食上克扣,再過上數月,連皇帝都記不得還有這個兒子的時候,就怕要更淒淒慘慘了。
更彆說閬園添了兩張嘴,但是用度上卻沒有多太多。
福吉可聽不得這喪氣話,連連要那兩婆子閉嘴,氣得和她們理論,“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殿下是什麼人,你們還不知道嗎?從來隻有殿下不要的,沒有殿下要不到的!”
孫婆子歎了口氣,對著福吉無可奈何道:“那是在東宮,殿下自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可在這閬園,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往後隻怕難咯!”
孫婆子說罷,還同情地看了眼餘清窈。
這麼水靈靈一姑娘,父親又是戰功赫赫,怎麼會腦子想不通,反往死胡同裡鑽呢?
餘清窈衝她笑了笑,圓潤的杏眼沒有任何攻擊性,天然帶著一種平易近人的柔和,“嬤嬤也不必煩憂,外麵政務瑣事繁忙,交際應酬繁多,又時時刻刻要提心吊膽,哪有閬園裡幽靜舒適,殿下每日看書寫字也挺好,等陛下徹底厭倦了,興許就會把我們放到封地上去,殿下的封地在秦州,那兒富饒繁華,民風淳樸,屆時我們一同去,餘生豈不自在?”
兩名婆子和福吉聽到餘清窈這話,都深以為然,不約而同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尤其是福吉,恨不得馬上就被放出去。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齊王去了封地逍遙自在,不用讀書還連納了三個美人,齊王太後都徹底不管束他了!”
齊王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而齊王太後則是原來的陳皇後,被罷黜皇後之位後,就隨著小兒子一同去了藩地,獨留下了秦王一人被幽禁閬園。
餘清窈並不清楚他們這母子、兄弟之間的感情如何,但是這樣的安排已足見奇怪。
但是福吉無心要繼續這個話題,拿起一把匕首就開始削樹枝。
孫婆子和常婆子各坐了一個石墩,專心致誌地挑揀著合適的樹枝,削去多餘的枝丫,她們動作利索,很快腳邊上就積了一小堆樹枝。
餘清窈看他們都不想多說,也按捺下自己的好奇,打算一道削木棍,正在挑選的時候身後卻嘎吱一聲響。
是影壁後那道門上的栓頭挪開的聲音。
一聽這聲音便知道院門要開了。
常婆子是管著閬園裡果蔬吃食的,她下意識起身,兩手在身前圍裙上擦了擦,引頸望去,口裡奇怪道:“這個時候又不是送菜的時間,怎麼會開門?”
福吉也奇怪,幾人都停了手裡的活計。
門開後須臾,就有五人從影壁後走上了回廊,走在最前頭的穿紫色圓領袍衫、配玉躞蹀帶的長者,闊步向前,目不斜視,身後跟著兩名淺緋袍衫的中年人緊跟其後,但是目光已經轉了過來,通過回廊的柱隙,好奇地打量,最後跟著的是閬園門口的禁軍守衛,他們腰間還配著儀刀,擦過軟甲,發出悶墩的金屬聲。
餘清窈到了金陵多少也了解過,像是紫色官服非三品以上大官不可著,而淺緋對應的則是五品的官員。
等他們再走近一些,餘清窈就認出了那著紫袍的大官是閣老張翎。
“張閣老!”福吉將膝頭堆放的樹枝一股腦推了下去,忽的站了起來,有幾分緊張地兩手貼在了腿側,身子站得一個筆直。
張翎作為太子的老師,可見對太子身邊的人也頗為嚴厲,福吉這反應是出自本能。
“您怎麼來了?”
張閣老是進士出身,先是任了翰林院庶吉士,後又進翰林院編修,專心修編古籍,因為才學實在卓越到了藏匿不住的地步,皇帝想要他去教導諸皇子公主,卻不想遭到了拒絕。
至於後麵他為何忽然又願意為太子老師,傳言是說他偶然看見一篇太子著寫的《世庶論》,其中一句‘茂林之下無豐草、大塊之間無美苗’①頗得他心,於是主動請命。
幾乎是朝奏夕召,當日就成為太子太傅,擔了帝師,從此成了太子的股肱耳目。
太子被罷黜,讓這位時年五十一歲的老人鬢發一夜就灰白過半,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他也好幾次派遣宮人傳信進來,但石沉大海,無有回應。
這事福吉多少知道一些,因而這會兒連頭都不敢抬起。
老夫聽聞閬園海.棠開了,如霞似雲,特來觀賞。“張翎就站在兩棵海棠樹前,眉心深刻著皺痕,連個餘光都沒有給身後的海.棠花。
“是、是。”福吉點頭如搗蒜,但是心裡卻沒有一個字信了。
張閣老最不喜歡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文人四藝裡也隻有棋、書兩樣碰一碰。
果然,緊接著下一句,張閣老就問:“殿下呢?”
福吉訥訥回:“在正院看書。”
張閣老環顧被翻的狼藉一片的四周,目光在餘清窈身上短暫地停留了瞬,繼續道:“替老夫稟一聲,請殿下出來一見。”
福吉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不禁撓了幾下臉,仿佛牙疼了起來,“殿下……”
張閣老不等福吉話說出口,一個眼光丟了過去,福吉就落荒而逃,認命地前去稟告了。
餘清窈聽說過這個張閣老的脾氣古怪,為人固執,隻要他想要做的事,刀山火海也無懼。
所以福吉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兩名粗使婆子沒有福吉的機靈勁,都來不及逃離前院,又不敢隨意動彈,背著手縮著脖子,努力當鵪鶉,不引人注意。
“您就是秦王妃?”張閣老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餘清窈,隻是今日餘清窈的打扮實在不像一個王妃的樣子,讓他沒敢相認。
餘清窈身穿秋香色的半臂襦裙,沒有挽披帛,梳著雙螺髻,簪了一隻銀鎏冬青鈿頭釵,左右發髻上還彆著三朵珍珠絨花,簡單大方卻遠遠配不上她秦王妃的身份。
她是想著今日種菜的事,一應打扮都是為了方便活動,沒有想到會有外人進來,還是李策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