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欺負(1 / 2)

大旻有逢旬大慶的習慣,今年正好是太後的甲子年。

不但皇家國戚、滿朝文武,甚至封疆大吏、外藩使臣都要前來參拜。

隻是這樣的盛會與餘清窈的阿耶無關。

北邊的蠻夷一年中有半數以上的時間,無間斷地騷擾邊境,隻有冰封雪凍的日子才能令他們安分一些。

餘清窈早知道此次是見不到阿耶,倒也沒有顯得特彆失落,對前來接引她的內官淺笑致謝。

小內官剛剛有意告知她,就是怕這位秦王妃萬一在壽宴上見不到親人會失落,現在看見她能夠坦然接受,說明這秦王妃還是沉得住氣的人,也就放下了心。

遂又說道:“太後娘娘對秦王妃一直很好奇,起初還擔心秦王妃不適應宮裡生活,若是不巧生了病,這次就也沒機會見著了。”

餘清窈冷汗都要落下來了。

倘若她想拒絕參加壽宴,那麼能給出的理由無非就是生病。

可聽小內官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太後娘娘原本以為她會稱病不來。

假如她真的稱病,以太後這般精明的人又怎能猜不出真假。

餘清窈誠惶誠恐,“蒙太後娘娘照拂,臣妾在宮裡無有不適,今次得娘娘記掛,感激涕零,自是要當麵跪謝太後娘娘的恩情。”

小內官見餘清窈如此上道,眼笑眉飛,“王妃真是聰慧機敏,太後娘娘想必會對您一見如故,鐘愛有加。”

餘清窈捏住手裡的紈扇,含笑接過內官的奉承話。

上一世,在她剛被定為楚王妃時,宮裡的內官也是這樣和顏悅色,可後來她失了名節,隻能淪為側妃,他們馬上就換了一種麵目。

所以餘清窈從來不敢輕信他們的迎合奉承話。

夾道兩邊樹蔭如蓋,花香怡人。

這是宮城裡最重要的道路之一,可直接由西華門直通到奉天殿、太極宮。

而閬園正處於這條宮道的西側。

還未到正午,陽光已經有了灼.熱的溫度。

宮道邊上正停著兩頂妃紅色華蓋櫻桃木的轎攆,垂幔撩開,其中一位身著禮服的少女拿著紈扇對自己猛扇著涼風。

“你怎知道秦王妃今日也會來?萬一她不肯來,本公主豈不是白等了?”說話的人正是七公主華昌。

另一個轎攆裡端坐著一位年紀和她相仿的少女,從垂幔裡露出一張精心修飾過的芙蓉麵,不甚肯定道:“是睿哥哥告訴我的,既然是皇祖母下的懿旨,她難道還敢不從?”

“秦王妃怎麼想的我不知道,我就是奇怪你什麼時候和我大哥好上了?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華昌公主撇了撇嘴,“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彆這樣說,睿哥哥也知道我一直都喜歡太子哥哥,他肯定隻是關心我罷了。”蘭陽郡主連忙解釋,生怕華昌公主以為自己移情彆戀,“我可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小人。”

這話也把餘府的大小姐餘薇白拐著彎罵了一句。

華昌公主卻搖搖頭。

沒救了。

“快瞧,那是不是皇祖母宮裡的黃內官?”蘭陽郡主壓根沒有注意華昌公主的神色,而是高興終於等到了人。

“自然是了。”華昌公主沒好氣道。

黃內官隨著轎攆點頭哈腰,單看個後腦勺就知道此人現在麵上應該是怎樣一副神情。

定然是喜眉笑臉,像個喜慶的泥塑娃娃。

“她、她就是餘清窈?”蘭陽郡主此前沒怎麼見過餘清窈,對她印象一直不深,今日第一次注意就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忽然說不出話來。

“對,就是她,我早跟你說過了,她長的又不差,你想靠臉豔壓她是行不通的。”華昌之前見過餘清窈,此刻興趣缺缺地打算瞄了一眼,但這一眼她就呆住了。

春光明媚,可轎攆裡那人粉麵桃腮,杏眸瀲灩,隆重的九翟冠壓著她的頭上,給她清豔的容顏平添了一些端莊,就好像畫上的神女一樣,讓人不敢褻瀆。

愣了半晌,華昌公主好不容易收回神,目光正好就落在了餘清窈的眉心花鈿上,這個圖案一看就不是司服局中規中矩描出來的花紋,可又離奇,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就喃喃道:“她眉心的那花鈿有些眼熟。”

一邊的蘭陽郡主早也看到了那花鈿,此刻低頭解開腰間的香囊,又從裡麵抽出了一片薄紙,最後顫抖著小手,小心翼翼地展開。

華昌公主探頭過去,“看什麼呢?”

蘭陽郡主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抽了抽鼻子:“太子哥哥還在東宮的時候,我有一次在地上撿到一張他的廢稿,上麵蓋有他的私印,聽說是他親自設計雕刻,這全天下獨一份的樣式。”

“然後?”華昌公主不知她牛頭不對馬嘴在講什麼,忽然提起這個做什麼。

蘭陽郡主把手裡精心保護好的紙亮給華昌公主看。

“你看這個,你再看她頭上那個!”

華昌公主隻匆匆瞥見了一眼,蘭陽郡主已經抽泣著縮回自己的轎攆裡,順手還把垂幔都扯了下來,擋得嚴嚴實實。

雖然隻看了一眼,可是華昌公主總算知道這眼熟感是哪來的了,還不是從前太子的手稿上見過,腦子裡依稀有一個印象。

竟然就是太子的私印。

她也奇怪,嘀咕道:

“從前四哥對誰都談不上親近,世家貴族的貴女無不例外,人人都說這餘清窈不過是趁著四哥失勢,無法抗拒才得以嫁進去,這般情況下,焉能有好臉色?莫非是大家都看走眼了?”

“彆說了!快走!”蘭陽郡主哪能受得了這個,當即嗚咽出聲:“我不信太子哥哥會對她如此好,其中定然有蹊蹺!說不定是她偷了太子的私印故意為之,如此不知廉恥之人,我定不會要她好過!”

華昌知道自己這堂妹性子如此,隻挑了挑眉,沒有反駁她的話。

可她卻在心裡想,秦王的私印哪是那麼好拿到手,更何況是這樣堂而皇之頂著出門?

宮人在蘭陽郡主的哭泣聲中噤若寒蟬,抬起轎攆就趕著離開。

隻有華昌公主還往後頭閬園等人身上多望了幾眼,像是突然好奇起來。

國之大宴,都會在奉天殿舉行。

殿內皇親國戚、權臣重臣齊聚一堂,還有許多裝束奇特的外藩使臣,操著不太流利的大旻官話左右逢源。

這次餘清窈作為秦王妃,坐席自然與餘府不在一塊,而是在皇親當中,位置還算靠前。

坐席的位置按照長幼劃分,所以她與李睿僅隔了兩張桌案。

兩人中間是皇帝長女新都公主和她的駙馬,然後是皇三子越王與王妃。

餘清窈坐下時李睿正在喝酒,聽到聲響,抬眸看了一眼,瓷白的酒盞在他手指間險些捏了個粉碎。

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他心生憤懣,若非那日出了差池,如今的餘清窈應當是坐在自己身側,被稱作楚王妃,而不是聽著彆人喚她秦王妃。

餘清窈還未坐穩,從黃金台上就走下一位手臂搭著拂塵、身著紫紅色圓領袍、白麵斯文的宦官,在她席位前細著嗓音道:“秦王妃,咱家奉太後娘娘之命,特來請王妃娘娘。”

皇帝身子還沒好全,不宜受累,今日太後壽宴就交由司禮監全權負責。

司禮監在宮裡權利極大,不但能批答奏章、傳宣諭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替皇帝主持大局。

而眼前這位更是了不得,雖然餘清窈之前沒與他打過交道,可也認識他。

司禮監掌印大人,趙方。

也就是福吉、福安兩人的義父。

“有勞掌印大人。”

太後召見,餘清窈豈敢不從,連忙提裙起身。

順勢而起時,視線往上抬,餘清窈留意到趙方的目光似乎在她眉心頓了頓。

不過很快他就挪開了,宛若什麼也沒有發生,細聲道:“不敢,王妃隨咱家這邊走。“

趙方在旁引路,姿態是不卑不亢,沒有像那些小內官一樣奴顏婢膝,他走路時腰板挺直,猶如清風勁節的士子。

餘清窈好奇打量了他幾眼,越看越覺得這位掌印大人生的十分俊秀,若是不知道他身份,光看他的儀容姿態,想必會認為他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宗室子弟。

“王妃娘娘有何見教?”

餘清窈這樣稚嫩的人,一舉一動都難藏蹤跡,更何況能用二十年一步一步爬到掌印太監的能人,所以幾乎就在餘清窈往他身上落眼的時候便發現了。

雖是宮裡獨攬大權的權宦,可趙方並不嚴肅,相反他笑容滿麵,隻是那笑分明看得出並未達心底,不過浮於表象。

餘清窈訥訥道:“久仰掌印大人威名,難免好奇,是以冒犯了掌印大人。“

趙方和顏悅色道:”王妃言重了,不過皮囊,王妃娘娘若覺得還看的過眼,那是咱家的榮幸。”

趙方雖然是這樣說,可餘清窈也不敢再看。

兩人不緊不慢走上黃金台。

一步一景移。

直到珠光寶氣,翠羽明珠皆映眼簾,熱鬨喧囂的聲音也如熱浪撲麵而來。

“皇祖母你看七姐她送的這禮,分明就是借花獻佛!”

“對啊,咱們皇祖母可不就是菩薩心腸,就當我是獻佛,怎麼了?”

“好不要臉麵,皇祖母皇祖母您快看,我專程從延叔公手裡好說歹說要來的這幅山居茶花圖,您可還喜歡?”

一聽到這,原本還笑吟吟的太後臉色突變,連帶著周圍哄鬨的聲音也如潮水褪去。

十皇子李珵不知所措,把自己姐姐、表姐等人看了一個遍,唯獨端坐在一旁的貴妃麵上露出一些知情的神色。

可他不好去問貴妃,隻能忐忑地問太後,“皇祖母,可是珵兒的這份禮不合心意?”

“……沒有的事。”太後反應過來,摸了摸十皇子的頭,笑著道:“這禮皇祖母很喜歡。”

雖然皇太後沒有說什麼,可大家分明都察覺了這幅畫對太後而言,寓意不同。

這個時候趙方走上前,細聲稟告:“太後娘娘,奴婢把秦王妃請過來了。”

皇太後頓時鬆了口氣,眉眼帶笑望了過來,先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她額頭上的花鈿上打了個轉,笑著道:“哦,這就是老四的王妃?”

餘清窈上前兩步,規規矩矩行叩首禮,頭冠沉重,她也很難把這個動作做好看,旁邊不知何人嗤笑了一聲,令她更加慌張。

“臣、臣妾見過太後娘娘,賀太後娘娘,人、人壽年豐,鶴算籌添……嗯,福壽綿延,鬆柏齊肩。“①

原本背的滾瓜爛熟的詞也給她說的磕磕絆絆,話未落,臉已經紅透了。

“是個模樣標致的孩子,看著與老四也般配。”皇太後沒有多說什麼,隻笑眯眯讓旁邊的宮人扶她起身。

起身後餘清窈又轉了半個身,向齊貴妃行禮問安。

齊貴妃也誇讚了幾句客套話。

雖然這一世她與楚王的關係未到那一層,可齊貴妃審視的目光還是讓她芒刺在背。

好在這時候一個嬌俏的聲音解救了她。

“秦王妃姍姍來遲,可是帶了什麼好東西給皇祖母賀壽?”

宮人把餘清窈帶來的賀禮送了上來,是李策為她準備的,一串足有一百零八顆的金葉紫檀佛珠,被盛放在鋪著綢緞的托盤裡,顯得每一顆佛珠都溫潤細膩,不似凡品。

皇太後禮佛,這件禮物既稀罕又合她心意,她欣然收下。

旁邊那少女卻又‘嘖‘了一聲。

“倒也不是什麼稀罕物。”

就站在餘清窈身邊的趙方忽然恭敬道:“郡主有所不知,這金葉紫檀乃是悍爾答的國樹,世上僅存一棵,一枝一葉都極其珍貴,非錢帛可比擬其價值。”

李珵因為收了他四哥的好處,此刻也站出來為餘清窈撐場子,叉腰道:“聽見沒,這份禮很貴重的!”

蘭陽郡主不知餘清窈何時收買了趙方和李珵,她一人難敵,氣得說不出話:“我!……“

“蘭陽可聽見了,少說幾句,免得惹人笑話,這能有一百零八顆如此品色的佛珠,想必是秦王費了心力。”一位與齊貴妃年紀相仿的貴婦走來,斥完自己的女兒後,又對皇太後道:“母後,都怪女兒沒管教孩兒,才在這裡胡言亂語。”

趙方向來人行禮:“見過壽陽長公主。”

餘清窈一驚,跟著行禮問安。

壽陽長公主‘嗯‘了一聲,從兩人身邊經過,目光也在餘清窈額頭上微微停頓了下。

餘清窈察覺到剛剛掌印和壽陽長公主看的都是李策的那枚印章,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心口湧出一絲暖意。

難道這是李策特意的?

蘭陽郡主氣鼓了臉。

皇太後擺擺手,“小姑娘家活潑,話多難免會有疏忽,不算什麼大事。”

餘清窈聽著皇太後的話,目光不由往蘭陽郡主身上落去。

見她約摸二八年華,鵝蛋臉,臉龐白淨,秀眉鳳目,此時唇瓣微撅,顯出一副嬌蠻的模樣。

到底是千嬌百寵長大的貴女,即便在皇太後麵前也有驕橫的底氣。

蘭陽郡主在親娘身上受了氣,扭過頭對餘清窈一瞪眼,越發瞧著她眉心的花鈿不順眼。

旁邊的華昌公主乖巧道:“皇祖母,離著開宴還有些時間,不若我們去園子裡轉轉吧。”

皇太後笑笑:“哀家還要接見百官和使臣,你們這些孩子去吧。”

公主皇子們便都起身告退,餘清窈混入其中,趁機告退。

蘭陽郡主沒打算讓她逃了,盯著她道:“等等,秦王妃與我等年紀也相仿,既然無事,不若同我們一起去園子裡玩耍。”

餘清窈即便沒有得姚令紅提醒,也絕不會和這些皇子公主一起玩。

“多謝郡主,妾今日不太方便,就不去打擾諸位雅興了。”

蘭陽郡主被拒絕,臉就拉了下來,冷冷道:“秦王妃有什麼不舒服的,可以叫太醫來看。”

餘清窈沒料到蘭陽郡主居然這樣都不肯罷休,頗有些驚慌。

“算了,人家不想去,強求有什麼意思。”華昌公主走過來,把蘭陽郡主扯走,“走了走了,待會壽陽姑姑又要說你了。”

“可是!”蘭陽郡主沒想到給華昌公主拆了台,本就不高興的臉變得更加難看。

華昌公主在她耳邊說:“你小心些,沒看見剛剛趙掌印和皇祖母的態度在看見餘清窈頭上的花鈿後就變了嗎?這你還不懂什麼意思?”

有驚無險,餘清窈安然無恙地回到坐席上,大鬆了口氣。

原以為很難度過的關也不過如此,也讓她頗為意外。

雖然蘭陽郡主針對她,好在她也不能大庭廣眾之下對自己不利,隻要不隨她單獨去彆的地方,想來不會有危險。

這個同樣適用在楚王李睿身上。

固然他目光灼灼,可是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很快百官依次入殿拜見皇太後。

餘清窈目不轉睛地看著,生怕錯漏一人。

終於,她等到了。

鎮國公徐默。

她阿耶不能親眼看見自己的近況,可是身為阿耶義兄的鎮國公定然會如實傳達給他。

雖然秦王應允會為她送信,可她還是想見一見鎮國公,若是有機會能說幾句話,也好問一問阿耶的近況。

不過顯然在大殿上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徐默雖見餘清窈對他眼巴巴望著,可禮節上卻不容他在這個時候停下來,去和親王正妃搭話。

但能親眼得見她的神情狀態,就知道她在閬園並未吃苦頭。

雖說秦王那人初接觸時看起來溫潤有禮,實則卻並非一個簡單的好人。

好在他極為護短,若是被他認定的人定然會保護得好好的,若有人膽敢,就等著嘗他的手段。

遠遠對餘清窈點了點頭,徐默隨著太監前去為皇太後祝賀。

餘清窈雖然有些失望,可好在鎮國公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

阿耶收到她婚訊的時候定然會很吃驚自己會嫁給廢太子,她隻能日後在信裡為他解釋一二。

太後壽宴的規章十分冗長,餘清窈跽坐在席位上都有些難耐,一直告誡自己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偏偏這個時候一位宮婢走過來,在她耳邊說道:“王妃,您帶來的那名婢女在殿外衝撞貴人了!”

餘清窈一驚。

春桃雖然膽大妄為,可是卻也是個很惜命的人,怎會不小心衝撞人?

那宮婢看她不動,急切道:“王妃娘娘,你若再不去救,隻怕那位姑娘沒命活了。”

餘清窈並非不想救,隻是多想了一下,宮婢催得急,她更覺蹊蹺。

不過春桃是她帶出來的人,若是放任她不管,餘清窈也做不到。

她留了一個心眼,對旁邊的越王妃說了一聲自己隨宮婢出去了,若是有人尋她,也知道她的去向。

越王妃與她一樣,阿耶也是一方領軍的大將,被送到金陵城後就嫁給了越王為妃,兩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是以,越王妃極為和氣地應下。

餘清窈跟著宮婢來到奉天殿西側的西花園。

還未走進去,就聽見一群女子或嬌或嗔的聲音,正在裡麵打鬨戲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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