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完了——啊——
載陽知道自己這張嘴最討人嫌, 但是偏偏他愛說。
說完身子又往大梁上一竄,躲打。
李策抬起頭,往那梁上小人身上盯了盯, 目光可稱不上友善, 聲音更是壓得低又沉:“哦?本王怎麼就完了?”
載陽跟了他多年的近衛,自然沒有其他人那麼容易害怕,聞言還得意地‘嘿’了一聲。
有時候向旁人求證一些事情的時候, 往往還不喜歡聽真話, 而是希望能得到一些令人舒心的寬慰。
但是, 載陽不會拐彎抹角。
“就殿下剛剛那句話,不就是在說你以前看王妃哪哪都沒意見, 現在卻因為一些事反而介意起來。”
他用腿抱著大梁,騰出兩隻手, 豎起兩根食指, 比劃起來,一副‘我經驗足聽我的’的語氣道:“這男女之間,若一個人全然隻知道付出,那是菩薩行為, 若是有付出有索.取這是感情行為,所以要屬下說, 這就是殿下完了——的表現!”
李策用手挾住杯盞往上一擲, “聒噪。”
載陽看著突如其來的薄瓷裂紋酒盞,嚇得眼睛都瞪圓了, 險些沒有從橫梁摔下來。
他手忙腳亂捏住襲過來的酒盞,又東抱西勾一陣,好不容易牢牢抱緊橫梁,載陽才抽空朝下喊了一句:“殿下!——這、這是謀.殺!”
可羅漢塌上哪裡還見得那位矜貴的男人, 連帶暈厥的王妃都不見蹤跡,徒留穿堂的風呼呼吹著載陽哇涼的心。
殿下是不是還沒聽完他千辛萬苦、八百裡奔急回來打算稟告的事情?
夜空上彌漫的硝煙散儘,皎潔的月輝又灑滿庭院。
樹杈交織、花葉搖擺的影子清晰倒映在地上,宛若一張黑白的地毯。
兩道疊加的人影從上踏過。
李策常年習武,抱起餘清窈這等身量的姑娘本不在話下,可是難辦的是完全沒有意識的人猶如一灘水窩在他懷裡,若他不抱緊一些,隻怕這上上下下的顛簸就能把她摔下來。
隻是抱緊一分,隨後的問題接踵而來。
餘清窈這件披風下穿的是極為單薄的寢衣,往常熄了燈,落了灑金帳,他也看不清,可現在明晃晃的月光照著,那淺藕色交領寢衣都能影影約約能透出她雪白的膚色。
難怪剛剛在前殿,她總是要去扯身上的披風,好將自己裹得更緊一些。
鬆一些抱不住餘清窈,緊一些,她就往他的胸膛擠,壓得他心跳都急促了不少。
這看著纖瘦單薄的身子實則濃纖合度,柔軟地像是可以任人欺軟壓揉,這實在不是什麼君子的想法,李策試圖轉移開過多停留在餘清窈身上的注意力。
“嗚。”餘清窈又嗚咽了一聲,忽然就把頭後仰了一下,從靠著他的肩頭滑了下去,醒了過來。
剛剛李策並沒有下重手,是以她沒昏多久又醉醺醺醒來了。
一醒來就扭著身子,要下地去。
李策能抱住一個昏迷的人,但是抱不住一個掙紮的人,隻能鬆了手,把餘清窈放回了地上。
餘清窈站在地上倒是不再亂動了,站在他麵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李策垂下視線,完全看不出此刻餘清窈腦子裡會在想著什麼,就輕輕問道:“為何這樣看著我?”
“我喝過殿下的酒了……”她一開口聲音就帶著委屈,往下壓的眼角顯出一副隨時要哭的樣子,“算、算不算了解了一些?”
她還在糾結喝醉前的這個問題。
李策把她滑到腦後的兜帽又重新帶了回去,看著她一張雪白的小臉都被寬大的兜帽罩住了,月光也照不到她的肌膚。
陰影裡唯有雙眸還亮晶晶的,像是一隻躲在巢窩裡的小兔子,歪著腦袋打量著外麵的世界,充滿探究與好奇。
而她的好奇在於他。
麵對一個以自己能力看不透的人。
有些人會恐懼退縮,也有些人會好奇試探。
但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笨拙,竟隻為了想多了解他,就把他的烈酒當白水一樣硬灌了下去。
他也總算明白為什麼餘清窈在金陵城會過得艱難,她分明是你給一分好,她要掏出十分來還你的人。
像是一隻撒把穀子就能抓到的笨麻雀。
他可以肆意地在旁人麵前露出爪牙,威懾四方。
那是因為他已經不在意被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若說從前他雍容閒雅、溫良恭儉,那是他以為隻有自己這樣,才能分得一些從沒有擁有的眷顧,但十七歲時,他無意聽到陳皇後和身邊的人說他可怕。
可怕在於五六歲就知道偽裝自己的本心,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的表現,實在無法親近。
所以他就知道,對於不喜歡自己的人,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此後,他就隨性了許多。
究竟是表現出溫柔隨和或是冷漠疏離,全憑他的心意,不可捉摸。
讓人由愛到怕。
可不管如何,世上總有一兩個人,就像是暗淡星空裡最亮眼的那顆星,是特彆的。
她會讓凶猛的獸也變得俯首帖耳。
李策拉住餘清窈兜帽的兩側,不讓吹過來的風能夠趁虛而入,壓下的眼睫下眸光柔柔,看著被他網住的笨麻雀,微微一笑,“算。”
餘清窈聞言,像是得了莫大的嘉獎,立刻就翹起了唇角,眼睛彎彎,仰起小臉衝他笑得燦爛。
撲通撲通——
要怪就怪這過分靜謐的深夜,連蟲鳴鳥叫都沒有了,才會藏不住胸腔下心臟的跳動聲。
載陽的那句話就像是揮之不去的影子在他腦海裡回轉。
他是不是真完了?
*
翌日。
春鶯婉轉,天光破曉。
餘清窈從夢裡渾渾噩噩醒來,就聽見有女子輕盈的腳步在床邊輕移。
“知藍?”她恍惚中還以為自己身在餘府。
“呀,王妃你醒了?”
掀開簾子的人卻是春桃,她的眼睛還浮腫著,像兩個桃子一般,但神情卻輕鬆了不少。
秦王沒有懲罰她,就意味著她已經逃過一劫。
“你……怎麼進來了?”餘清窈有些微訝會在這個時候看見春桃。
春桃將灑金帳掛到竹節紋金帳鉤上,聲音還是她一慣的爽利:“是秦王殿下讓奴婢進來伺候王妃。”
“那不、不用,我自己……”餘清窈撐肘想要起身,腦袋忽然從太陽穴處抽疼了一下,她皺著眉又倒了回去。
春桃從幾案上端起一隻汝窯天青瓷碗,攪動瓷勺,走上前,嘴裡叨叨著:“聽福吉說殿下那酒叫燃雪,不曾飲過的人極難適應,您一口就飲了一盞,可不就直接醉倒了……”
“我醉倒了?”餘清窈揉了揉太陽穴,又摸了一把後脖。
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夜,總感覺自己好像是忘記了什麼。
“那是自然,昨夜都是秦王殿下抱著您回來的。”
餘清窈一愣,臉上立即浮出紅暈,不自在地重問了遍,“你是說,殿下抱我回了清涼殿?”
她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