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 宮中的小鐘敲了九聲。
意味到了散朝的時分。
大旻規定,一月兩次早朝,用於眾商國家大事。
偶爾, 也用來給皇帝撒火。
是以今日眾臣順著丹墀魚貫而下,或麵露土色,或兩股戰戰,皆是後怕不已。
一名大臣提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與同僚苦笑道:“今日方知當初皇太子殿下是何等厲害, 陛下龍顏一怒, 我這兩條腿就跟麵條一樣軟了下去, 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
天威煌煌,猶如雷霆在上。
生殺予奪豈敢小覷。
“嘁, 你彆亂叫,那位現在可不是太子了,小心給錦衣衛的人聽了, 還以為你對陛下的處置不滿。”旁邊白麵美髯的大臣皺眉提醒。
先前說錯話的大臣連忙捂著嘴, 眼睛到處溜著看, 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
“不過你對最近這一連串的事情,可有什麼看法?”提醒他的那名大臣捋著胡須,一副憂思於心的樣子。
“高台兄也覺得這些事都是那位做的?”剛剛叫錯了稱呼, 這會卻連提也不敢提了, 隻敢模糊地稱作‘那位’,“這大司馬即便真貪了些,罪也不至於這般重, 下麵隨便抓個人出來頂包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模樣……”
這話說的雖然很不是人, 但是事實上官場就是如此。
這些個高官誰不是門下學生、連襟親族各種複雜利益關係勾結一起, 真要出了事, 也絕不會輪到最大的那個出來領罪。
“這果斷又不容情麵的手段一看就是他的手筆。”
想當初太子還位鎮東宮,縝密心思,雷霆手段,但凡出手,絕無虛招。
讓眾臣又是敬又是怕。
自那次與皇帝鬨翻,他就好像一顆投進池塘裡的石子,忽然沉下去了,再沒了聲響,就仿佛再也不會興風作浪。
可這次兵部尚書嚴大人忽然倒台,連個預警都沒有,很難不讓人想到是他出了手。
那人歎了口氣。
“兵部尚書這事牽連甚廣,所謀頗大啊……”
“這麼說,那位並不是真的就此不聞窗外事,而是以退為進,另有謀劃?”
“不然呢?不然他縮在那閬園裡頭,難道真的去拈花弄月了?”
話音一落,兩人想象了一番,皆乾笑了一下,覺得那個畫麵實在和昔日太子所作所為違和得很。
另一邊拾階而下的楚王等人麵色也不見好。
原因在於兵部尚書一動,朝堂之上少不了要多出些空缺來,他們先前並沒有想過要去填這些空缺,自然毫無預備人選,臨時要去爭取安插都極為不易。
“這件事看來我們是插不進手了。”李睿負手而行,眉頭緊蹙,“至於西北邊境那裡,用本王私庫裡的錢去貼補一些軍資送過去,這個時期戰事緊,不要為了一些小事動搖軍心。”
“楚王殿下真是深仁厚澤,恩高義厚,邊境的士卒定會銘記於心,感恩戴德。”旁邊一位老臣立即恭維起來。
“感恩戴德?”李睿負手而立,“不,我是要他們俯首稱臣!”
如此良機,他不可再蹉跎時光。
*
“實在太神奇了!”福吉感歎,“才種下十幾天,白菜葉子都長這麼大了!”
起初隻是迫於命令,但是每天看著地裡的小菜苗一點點生根發芽,長出對葉,然後對葉裡又生出新的小葉子,竟然有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拉著福安蹲在菜地邊上看,“兄長,你看這一片都是我種的!”
福安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拔起一顆小白菜。
“不錯,今日可以吃上了。”
福吉伸手要攔他,可憐巴
巴道:“今天就要吃它們了嗎?我覺得它們還能再長幾天。”
餘清窈在兩人身後,笑盈盈道:“再長幾天葉子就要老了,現在吃正好,等拔完了再種下去,很快就能再長成了。”
知藍點頭,以示附和。
福安瞟了一眼福吉,意思很明確。
看,王妃都讚同了他。
福吉哭喪著臉,活像是自己的孩子被人搶了一般,“……那你輕一些,彆弄斷葉子了。”
餘清窈不免好笑,轉頭看見春桃,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心下奇怪。
“春桃這幾日好像精神都不大好,是身子不舒服嗎?”
知藍聽見餘清窈問起這個,心就提了起來。
她雖然覺得春桃有些話說的很有道理,可到底還是麵子薄,不敢對餘清窈說她們最近謀劃的大事。
春桃還沒說話。
福吉不嫌事多地笑出聲來,“我知道,春桃姑娘定然是因為載陽不告而彆,不高興了吧?”
餘清窈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春桃一眼,有些慚愧道:“……對不起啊春桃,我不知道你對載陽……?”
載陽是李策的侍衛,在這閬園裡也來去自如,不受約束。
若是春桃瞧上了他,餘清窈還真幫不上什麼忙。
春桃歎了口氣。
看著眼前幾個人,猶如看著一籮筐傻瓜。
她不高興的豈是載陽走了,她明明不高興的是人走了藥沒下落了,她的大計還不知道何時能成。
光靠秦王殿下自覺沒希望,靠餘清窈主動更是彆想。
這兩個人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個揣著糊塗是真糊塗。
哎。
春桃很惆悵。
她的惆悵還沒舒緩過來,幾道腳步聲從影壁後傳過來,瞬時引起了前院所有人的注意。
但見明媚春光下,三名穿著光鮮華麗的貴女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數名婢女伺候左右。
兩邊的人互相看對上了視線,皆生出怪誕荒謬的感覺。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首先開口的人是站在最前麵的蘭陽郡主,自閬園封閉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踏足此地,卻見從前美輪美奐、雅致精美的閬園竟變成一片狼籍。
而且,那些矮趴趴栽在地裡的是什麼玩意?
在福吉、福安等人看來,忽然闖進來的蘭陽郡主一行人穿得花枝招展,過於隆重,知道的當她們是來賞花的,不知道的還當她們是來炫耀自己的華服。
可是炫耀給誰看呢?
“這些是奴婢們種的菜。”福吉對她行了一禮,“見過蘭陽郡主。”
“菜?”蘭陽郡主把目光收回來,如箭一樣射.到餘清窈身上,拔高了音量:“你就是這樣料理太子哥哥的閬園的?”
餘清窈看了眼四周,捏緊了手指,深吸了口氣,細聲道:“這是殿下允許的。”
蘭陽郡主一哽,又難以置信。
太子向來品味高雅,宮中更是非名師巨匠之作不陳,非傳世之寶不收,怎會容人在自己的地盤上種這些低劣窮酸的東西。
“你!你竟敢用這些汙糟東西入殿下的眼!”
上一回春桃就是給蘭陽郡主等人嚇的不輕,這次又見她找上門來對餘清窈冷嘲熱諷,心裡跟明鏡一般明白過來,往知藍身前一站,就涼涼開口道:“郡主這話說的不對,明明是我們殿下寵愛王妃,在閬園裡不過種一些東西玩,怎麼能說是汙了殿下的眼?”
蘭陽郡主聽出春桃是故意在挑釁她,臉上難看至極。
”我與你主子說話,你一個奴婢也敢插嘴?“
“春桃。”餘清窈對春桃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走上前,攔在兩人之間,她並不想見她們兩個在
這裡針鋒對麥芒,遂說道:“郡主今日來是為了賞花吧,既是如此,我們也不便打擾。”
自從華昌公主開了先河,這閬園的前院就時不時會有人造訪,不太寧靜。
餘清窈無法左右皇帝的旨意,但是好在也隻限於前院而已,有人來,她們退回到正院回避就是,算不上什麼大事。
春桃仍一臉不服氣,知藍用力拽她的袖子,才讓她沒有繼續頂撞郡主。
即便餘清窈想要息事寧人,蘭陽郡主卻不是好打發的人,沉呼了口氣,對著餘清窈道:“慢著,本郡主不是來賞花的,本郡主是來找你的!”
餘清窈剛側過身,聞言一怔:“找我?”
蘭陽郡主掃了她身後的福安、福吉,惡聲道:“對,就是找你的,本郡主有事要給你說。”
想起華昌跟她說的那番話,她心裡就不平。
憑什麼太子會為了餘清窈絲毫不顧及她!
“郡主請說。”
“我們去那邊上說去!”蘭陽郡主指著院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