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清窈不敢不說,就道出謝家被盜匪在路上所傷,謝老爺舊病複發,需要用藥,她把白奇楠拿出來給了緣來大師救治謝老爺。
最後餘清窈還加了一句:“謝老爺他身子無恙,已經自行離開了……”
二當家聽見安然無恙才鬆開了眉,又猛地轉過身,對身後人發難:“你們什麼時候又出去打劫了?”
幾個人還不知道大水衝了龍王廟,險些釀成大禍。
就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出來當這出頭鳥。
“二當家的,此事我們日後再追查吧,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和官府談條件,把我們那些弟兄都放出來……”總算有人壯起膽子來,提起了正事。
“是啊是啊!”旁邊山匪們都點頭附和,“正事要緊!”
二當家瞪了他們幾眼,呼哧呼哧喘著氣,總算是消了會氣,這才低頭重新看著地上的東西,很快就從裡麵撿出兩枚印章。
餘清窈猜出他拿信物定然是要去和李策交換什麼,因而隻能看著他拿走。
另個山匪就把他沒有撿的東西一一收拾起來。
餘清窈終於忍不住開口,小聲道:“能否把剩下的還給我……”
沒人料到此刻的餘清窈還敢開口,就連山匪都愣住了。
二當家更是呆了呆,握緊了黃玉蟬,凶神惡煞地盯著她。
餘清窈連忙搖頭,支吾道:“我、我不要那玉蟬,我想要其他的……“她指了指哨子。
二當家往下看了一眼。
洞裡光線不明,那鳥哨的顏色又是深黃色,看起來像黃銅的料子,想來也不值幾個錢,立刻就道:“給她。”
山匪‘啊’了聲,他們可是山匪,哪有把臟物還回去的道理。
二當家不耐煩地踹翻了他,“讓你把哨子還給她!”
餘清窈接過被拋回的鳥哨,牢牢握在手心裡,看著那山匪拿走了其餘的東西,包括她的兩枚印章。
等到他們離開山洞,餘清窈後背的冷汗都浸透了單衣。
好在有驚無險,她又緩緩鬆了口氣,身子也不由順著山壁一路滑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郝嬸拍著胸口:“幸好啊,那二當家的對你網開一麵,你那是什麼東西,一下就收買了他?”
餘清窈搖搖頭,不願再細說了。
玉蟬,是死而複生的標誌。
她何嘗不是又重活了一回。
“那接下來呢?”郝嬸擔憂道:“你還走麼?”
遇到這樣的事,膽子小一點的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可餘清窈此刻還是很肯定地點頭,“要走的。”
韓立宗臨出去前還給她打了個眼神,他會按計劃來給她提醒,所以在此之前她要做的事就是先熟悉這山路的情況。
餘清窈拜托郝嬸幫忙盯著入口,以防有山匪忽然回來尋事,自己就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打開皮圖。
先找到了她們所在的位置點,而後手指沿著各種路線慢慢往下滑,山崖、斷穀、泥潭、滑石……
果然此地地形極為複雜,但是郝嬸也說過她們上山的時候,是蒙著眼被綁在一輛馬車裡,說明山上其實有隱蔽的盤山路,能開出馬車能通行的道路,必然要避開所有的險要之地。
李策曾經手把手教她畫過所有的圖示,她已經記牢了,手指畫一畫,腦子裡就能想起它代表什麼。
等到一一辨認出那些符號後,她總算在二十多條路線裡找到了一條最有可能藏著盤山路的路線。
她迫不及待告訴郝嬸這個好消息。
其餘姑娘都圍過來看她比劃。
“這真的能行麼?”
餘清窈道:“總要試試……”
“可是萬一被山匪們追上了,是會被殺掉的……”雖然一直嚷著想要逃跑,可一到要實施,姑娘們還是敲起了退堂鼓,紛紛搖起了頭。
餘清窈卷起圖,聞言一頓。
若說她不緊張不害怕那也不可能,隻是她已經在圖上確認過好幾遍了,能逃脫的可能性很高。
“是可以的。”她安慰著自己,又撿起了地上的兩塊饃餅,用手帕子將它們裹好,打算帶到路上吃,“若是你們不走,我和郝嬸走。”
郝嬸卻道:“你走吧,我要留下來。”
餘清窈驚訝:“為何?”
小姑娘正趴在郝嬸的膝蓋上,這段時間兩人相處地越發像是一對母女了,郝嬸就摸著小姑娘的頭發道:“苓娘的姐姐就快要生了,山上沒有人能給她接生,那些山匪把我綁上來也就是瞧中我生養過幾個孩子,留我照顧她生產呢……”
餘清窈望著苓娘,知道她也不會離開姐姐,就算是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會選擇留在這裡。
若是為了產婦著想,郝嬸也隻能暫時留下來,這樣下去竟然隻剩下她一人獨自逃跑。
隻是現在萬事俱備,餘清窈也不可能再說不走。
“那等我下了山,一定會讓人來接你們。”餘清窈握住郝嬸的手,“萬望保重。”
她又摸了摸苓娘的腦袋。
苓娘把懷裡的糖遞給她,小聲道:“我姐姐說,沒有力氣就吃塊糖,你吃了糖跑快些,彆再被壞人追到了……對不起。”
小姑娘還是一直很愧疚,她並不是不知道好壞的人。
餘清窈收下她的好意,就等著韓立宗來給她報信。
又焦急等了半個時辰,韓立宗總算來了,手還拎提一隻小桶,用了馬尾刷往她衣裳上撒了點帶氣味的水。
“這是山裡一種植物的汁,野獸最不喜歡這股味道,從來不靠近,他們就拿來熬了汁撒衣服上,以免被盯上……”韓立宗給她解釋。
“山路上一般來說沒有看守,因為頭兒不想太多人認得上下山的路,隻是到了山腳下要注意周圍有沒有人……”
餘清窈認真記下韓立宗對她的提醒,忍不住又對韓立宗交代道:“春桃很想見你,一定要保重。”
韓立宗眼圈微紅,頷首道:“我知道了,你快些走吧,一會等人來巡邏了就不方便了。”
餘清窈再沒有猶豫耽擱。
她相信李策是一定會來接她的,這樣的感覺從未有過的強烈。
正是因為這樣的相信,她才有勇氣獨自邁上這條路。
一群姑娘目送著餘清窈離去,郝嬸牽著苓娘也站在洞口,笑眯眯道:“苓娘長大以後也要當個勇敢的孩子。”
苓娘乖乖點頭。
餘清窈身上還披著韓立宗給她準備的一塊灰綠色的破布,以免在林子裡太過紮眼。
她順著山坡往下走,注意到有人踩出來的痕跡就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
兩炷香後,她七拐八繞,終於繞上了大路。
就如韓立宗所說,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隻有淺淺的車軸順著盤山路往下。
路的左右都是交織的樹杈,十分隱蔽,若是人從山頂上看也決計看不到什麼,難怪說沒有人領路容易迷路。
這條盤山路也並非是一路通到底,在不同的地方還需要繞行,十分不方便,好在為了馬車能通行,那些山匪早把礙事的樹砍了去。
餘清窈邊走邊看著地圖調整路線,磕磕絆絆地走到了半山,餓了就找了一個隱蔽的背風口把饃餅吃了一半。
樹上的鳥吱吱喳喳啼鳴,都跳到了樹杈上在打量她,好似奇怪她怎麼一個人。
餘清窈把剩下的一小口饃揉成了更細小的碎屑,撒在了石頭上,抬頭看著樹梢上的鳥,微微一笑。
“我要走啦。”
*
風簌簌吹過,野草已經開始泛黃。
半個月沒有下過雨,土壤裡的水漸漸變少,已經不足以維持上麵的植物生存。
應崢牽著馬,手抬起鬥笠,睜著雙目往左側望去。
山頭的入口就在附近,不久前他還目睹十幾個山匪騎著馬下了山,穿過草海離去。
應崢知道他們要去跟官府談條件,為的救黑風寨被抓起來的弟兄們。
所以即便聽從了他的建議抓走餘清窈也輕易不會動她,至少在他們的事情有著落之前,不敢動她。
應崢冷笑一聲。
可惜他是不會讓餘清窈活著離開這裡。
又等了半個時辰,再沒有山匪們下山,應崢翻身上馬,準備上山。
這時候入口處的灌木叢窸窣亂晃了一陣,緩緩擠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像是小獸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好似看看有沒有天敵在周圍等著伏擊。
雖然披著一條灰綠色的布,但露出來的手和臉卻在陽光下白晃晃的,一瞧就是常年不事勞作的女子。
又看那身形玲瓏小巧,除了餘清窈還能有誰。
應崢為自己的好運感到高興,輕吹了聲口哨,臉上浮出笑意。
“駕!——”
他取下身後的弓,朝著山口的方向驅馬疾馳。
可在他策馬衝出灌木叢的時候,入口的另一側竟也有數匹馬躍出。
應崢眯起眼睛往前望,那一馬當先的竟是所謂生了重病的秦王李策。
如此巧合?
應崢不相信。
野草被馬蹄踐踏,草屑飛揚而起,在空中狂舞。
餘清窈聽見了聲響,驀然止住了腳步,望了眼左右,兩側都是飛奔而來的馬,將她瞬間拉回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她忽然就不能動彈,猶如墜入泥沼。
“跑!——”
是李策的聲音朝她喊道。
餘清窈瞬間被驚醒,沒有片刻停頓,立刻提起裙跑入麵前的野草地。
青黃交加的草長得極高,幾乎都到了她的肩,人一進去,就快要瞧不見。
身後的馬緊隨著她,卻不知道是李策還是應崢……
她拿起脖子上掛著的鳥哨,含在嘴裡吹。
鳥叫聲啼鳴,裡麵的滾珠亂撞,接連變幻了幾種鳥叫,身後的馬蹄聲更多了。
餘清窈知道李策的人也跟了上來,不由心安不少。
因為看不見路,她隻能撥開野草一直往前跑,甚至都沒有餘力往後瞧上一眼。
應崢此刻顧不上許多,即便李策就在附近緊追不舍,他也將箭搭上弦。
隻要殺了餘清窈,他的使命到此結束也無妨……
可他沒有想到,李策的動作比他還快,比他還果斷。
咻——
五支箭齊發,破空而來,空氣仿佛都被摩擦出火光。
應崢的餘光才捕捉到那些寒芒,身下的馬就長嘶悲鳴,拉弓的手腕被一支箭簇擦過,弦驟然一鬆,箭射出卻又少了力度,隻能軟軟地墜落,連一丈的距離都沒有。
馬趔趄前撲,應崢想翻身下馬,卻在下一瞬間感覺胸膛一涼。
他遲緩地低下頭去看,帶著鮮血的銀白箭尖從他的胸腔裡冒出了一個頭,血就從那個孔洞裡瘋狂湧了出來……
腥甜的血氣瞬間蔓至咽喉上,應崢悶哼了聲,就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嘭’的一聲巨響。
耳邊似是又浮現了茶攤上旅客那句嬉笑打趣的殺無赦。
他好不甘!
明明就差一點,他就可以……
風拂過大地。
草葉隨風搖晃,像是滾滾浪濤,徹底吞噬了一切。
“嘚嘚嘚——”
馬蹄落在乾燥的泥土地上,格外清晰。
餘清窈跑得快要力竭,口裡的鳥哨吹不動了,隻能掛在胸前上搖晃。
還要跑多遠,跑多久她都不知道,隻是逃生的欲望從沒有過如此強烈.
她不想以同樣的方式,再死一次。
直到身後李策的嗓音傳了過來。
“窈窈!”
餘清窈慢慢緩下腳步,氣喘籲籲地回過身。
一陣風撞入她的懷,下一瞬間她就被人緊緊抱住了。
失而複得般牢牢抱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