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四目相接的那刻,陳夫人那雙細長的眸中像是閃過一霎慌亂,然她很快便撇過眼,提裙下階了。
沃檀偏了偏頭,黑滴滴的眸子追視過去,摸不清四六。
旁邊胡飄飄抻了下腰:“看我說什麼來著?真是個玲瓏心肝,對咱們也賣得了好。”
……
當日下值,沃檀照例去找新住處。
她們身份見不得光,賃房若找宅務,就怕會留下些蛛絲馬跡的紕漏,故而都是直接去坊巷間找豎了牌子的,看中了再用假身份賃下。
今兒看的院子,在城西的一條名叫東關街的角巷裡。原來的住戶是擺粥檔的,攢了些銀子打算去城南開食鋪,便打算轉了。
沃檀跟進去,見有三間屋子,剛好可以勻出一間給病秧子當書房。
院子也夠寬敞,還有個結著果兒的葡萄架。
沃檀不挑,轉賃那位也是個爽利人,雙方很快就把這事兒給敲定下來了。
上外街溜達一圈後,天角也黑了下來。沃檀重新回了那巷子裡,準備把剛才當麵畫押的契紙給換掉。
倒不是算計,隻是她們乾殺手的,不能讓自己的掌紋留在外頭。
才躥上牆頭,對院的門便被拉開,從裡頭出來個神色慌亂的少年。
起初,沃檀還當是天太黑他看不清才走路打跌,但很快她便發現,這少年是個盲的。
沒走幾步,少年便被門口石墩絆得重重撲在地上,而且他摔了也不知道喊疼,兩手摸摸索索地從地上爬起來便又踉蹌著向前走。
沃檀本不打算多管閒事,可她眼尖,瞥見對麵院子裡頭躺著個暈倒在地的婦人,還正好是她在府衙外幫過的那個。
略一思索後,沃檀蹦下地麵,問他道:“你去哪裡?”
少年顯然被她的動靜嚇到,身子又是一歪時,被沃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你阿娘怎麼了?”沃檀問他。
少年說話磕巴:“你,你是誰?”
“怕什麼?我認得你阿娘,不會害你。”
少年也是慌急,幾句話間被沃檀重新帶回家中,甚至沒怎麼掙紮與質疑。
沃檀幫那婦人號脈且探過鼻息,給喂了顆藥後,婦人便悠悠轉醒了。
且如她所料,這婦人暈倒的原因,是過勞與過饑。
應著這話,少年的肚子冒出連串動靜。
沃檀幾經掙紮,還是掏出懷裡的東西遞了過去:“吃吧,還熱乎的。”
病秧子腸胃不好,克化不動冷糯的吃食,所以她今天給帶的是鬆米糕。棋格大小的糕團子,她一口就能造掉一個。
食物懟到懷裡,少年不好意思本想推拒,卻被她不耐煩地凶了一嘴:“快吃!等下你也餓暈了我可不救!”
少年被她嚇得肩膀一聳,隻好怯怯地伸手接了。
再多聊幾句,沃檀得知這婦人姓唐,獨自帶兒子在這鄴京過活。平時都靠漿洗的錢度日,可近來主顧一直拖著工錢不結,母子倆便日漸拮據。
唐氏心疼兒子,有吃的都是緊著他先,自己空腹喝些麵湯或以水充饑,白日裡還得出去討要工錢或另尋事做,這才在今夜沒扛住,直撅撅暈了過去。
沃檀奇怪地問:“你上回不是去了當鋪?”
唐氏笑意苦澀:“不瞞姑娘說,本想當掉亡夫留下的一些遺物,可那日沒能出手,拿回家後再想想,卻又舍不得了……”
“你們現在連飯都沒得吃,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什麼比填飽肚子重要?”沃檀無法理解。
沃檀說得直接,唐氏登時一陣麵熱。
她有些難堪地去看自己兒子,見兒子拘謹且沉默地站在一旁,手裡托著沃檀給的紙包,顯然是沒好意思動。
唐氏看得極為酸楚,她嘴唇嚅動正想跟兒子說些什麼時,一隻荷袋遞來跟前:“喏,拿著吧。”
見唐氏不肯接,沃檀以為是嫌不夠,登時瞪起眼警惕道:“我也很窮!再多沒有了!”
唐氏自怔愕中回過神,眼角不自覺地升起些霧氣來。
她伸手收下那荷袋,同時又道:“還請小郎稍坐一坐,煩等我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