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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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實看不過眼,烏漁閉著眼幫景昭掩好衣襟,這才跟上沃檀的腳步,往外走了。
片刻之後,二人離開驛站,到了烏漁所說的小院。
且如烏漁所說,這院裡確實有人把守,且還不是一般的多。
沃檀心裡暗忖,怪不得病秧子身邊和院裡都沒什麼人,原來都被調來了這裡。
這樣一看,裡頭是盧小郎君的可能性,也就大了許多。
她和烏漁繞著四周看了一圈,發現這小院圍得不好入手,而再看了眼天時,秦元德差不多該回來了。
二人嘀咕半天,也就想到個明兒再來探一回的法子。又因為生怕待久了被發現,不多時後,便分道揚鑣了。
沃檀點踩得剛好,才回到院子前,還沒來得及去看田枝,就見秦元德披星戴月地回來了。
從他身上的脂粉味不難聞出,是真去了趟妓院,可那張臉卻凝重得跟剛上墳回來似的。
“秦都帥這是沒儘興?”沃檀好意問了句。
秦元德被她問得臉越發黑,加大步子便進了院內,連蘇弘陽那頭的喧喧攘攘都沒理會。
第二天大早,蘇弘陽的傷情便傳了出來。
他被破了窩的馬蜂給蜇至重傷,腦袋腫成碩大豬頭不說,渾身都被裹藥的麻帶給包成了棕子。
請的大夫看過,說是傷需要慢慢調理,沒一個月是好不了的。
這麼一來,也就意味著蘇弘陽是跟不了船了。
他傷是喜,跟不了船,也是喜。
沃檀粗略觀察了下,驛站好些人幸災樂禍。畢竟有蘇弘陽這麼號討厭人物在,除了那病秧子王爺外,恐怕沒誰不提心吊膽,心怕招惹了他。
聽到這消息時,田枝額頭上正搭著巾子,躺在房間裡對蘇弘陽潑口大罵,說有機會一定要摘了他的卵\\蛋,給他找十八個壯漢消受一番!
雖然田枝彪悍,沒有像尋常姑娘那樣嚇得終日惶惶,甚至留下什麼陰影病根來,但經了那麼一出,躺著緩緩神是要的。
於是這日她告了個病假,一直跟著秦元德的,就變成了沃檀。
晌午時分,景昭來了。
彼時的沃檀,正因為熬了一夜的鷹而無比犯困。她靠在月門之外小雞啄米似的打瞌睡,朦朦朧朧間被人叫醒。
抬起眼皮子一看,眨眼清醒了些。
她規規矩矩地請安:“見過王爺。您來找我們都帥?”
景昭見她眼下黛影重重,心中很難不掛念:“可是一夜未眠?”
沃檀低頭不語,等他進去後,跟同樣守在門口的韋靖大眼瞪小眼。
韋靖又露出那幅菩薩似的複雜神色,還遞了個東西給她:“要不要吃?”
沃檀探了一眼:“不用了,我不嚼樹皮。”
“什麼樹皮?這是檳榔!提神的。”韋靖眼睛瞠直。
沃檀再屈尊瞄了一眼,見那東西半個手指頭大小,表麵老皺,可不就像烤過的樹皮麼?
她撚起來,聳聳鼻尖嗅了兩下:“我勸你少吃,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吃多了說不定爛嘴。”
韋靖隻當自己好心被做驢肝肺,也不惦記搶回那顆檳榔了,抱著臂離沃檀站遠了些。
沃檀本也不願搭理他,繼續倚著月門想打瞌睡,但沒過多久,景昭與秦元德就一起出來了。
也不知這倆人聊了些什麼,竟然說要去一趟鄰縣。
應該是為了什麼機密要事,怕給彆人知道行蹤,還得偷偷去。
這個偷摸的意思,便是不用侍衛在後頭跟著,一律溜出驛站去雇馬車坐。
得益於這麼場突如其來的外出,沃檀窩在馬車裡頭,很是美美地睡了一覺。
再睜眼醒來時,鄰縣到了。
這縣城單名一個泰字,而那兩位主兒特意跑來這泰縣,是為了替驛站那個伸冤的老仆從找個什麼人證。
沃檀覺得景昭跟秦元德真是閒出屁來了,居然為了個素不相識的人跑東跑西。
在馬車裡等了會兒後,韋靖來報,說是有個茶館的掌櫃在當地開鋪子多年,對這泰縣的事信口拈來,說不定能問出點線索。
於是不久後,一行人便去到了那茶館。
茶館掌櫃年紀不小,說本就是泰縣人,這館子也是祖輩傳下來的。
要了茶後,眼見這幫人裝模作樣喝兩口便要開始打探事情,沃檀卻又被遞來的錢袋遣了樁差使。
景昭極有禮貌:“適才見外頭一攤擋有降芸香賣,可否勞煩閣下替我跑一趟?”
沃檀指了指韋靖:“王……郎君不有侍人麼?怎麼不讓他去?”
“我需在此護郎君周全,不便離開。”韋靖接得極為順溜。
不是頭回被使喚,更不是頭一遭被塞這麼大包銀子。病秧子真是掐準了她的三寸,出手就是讓人難以拒絕的數目。
收下那沉甸甸的銀袋子,沃檀往茶館外走去。
便在她離開後不久,三言兩語間,景昭便將話頭轉到了要打聽的事情上。
問的,便是那美仙樓的容影姑娘。
而如秦元德在美仙樓所探,那容影姑娘離了美仙樓後,嫁給了這泰縣一位文姓公子。
提起這事,茶館掌櫃侃侃而談:“那文公子啊,原也是我們這縣裡一位風流俊俏哥兒,卻對那容影姑娘一見付心,先是將她包了下來不給旁的客人碰,沒多久,又起了給她贖身的心思。”
景昭拂了拂身旁的長凳:“老人家,您坐著說。”
掌櫃道過謝,扶著茶桌子坐下後,又指了指西側某個方向:“為了給那容影姑娘贖身,文公子退了原定的指腹親事不止,還跟家裡頭決裂,且以正妻之禮待那容影,真真是將她看得比眼珠子都重。
按這掌櫃所說,原本痞勁十足的公子哥,後來為了將養妻兒,在坊市開間書畫鋪子當了個小掌櫃,鎮日裡跟人薦物賠笑,早前那點紈絝子弟的風流勁兒收斂了九成九。
贖身的事秦元德已有所聞,對這些倒沒怎麼放在心上,可接下來這掌櫃卻悠悠歎道:“怪不得人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呢,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聽出一絲不尋常的意味,秦元德趕忙追問。
老掌櫃麵帶憾色地搖了搖頭:“可惜他們養了覬覦主家錢財的惡奴,把那宅子一把大火燒成了灰,聽說一家四口誰都沒能活下來。嘖嘖,那容影娘子才剛出月子不久,也真是造孽。”
一番話說完,這處空氣凝滯了下。
片刻後,秦元德眉頭皺起:“死了?”
“可不是?”掌櫃也跟著他大驚小怪起來:“但說來也奇怪,按說那會兒該是開鋪的時辰,文公子卻罕見地沒有起床。而且那把火勢燒得極快,都沒怎麼聽見裡頭的人呼救。怕是剛起火不久,就全都給悶死嘍!”
聽完後,秦元德的眉越發收得緊了。
而此時,久未出聲的景昭問了一聲:“敢問老丈,那容影姑娘生得什麼模樣?”
有年頭的事了,掌櫃很是回想了幾息:“身形柳柳縞縞,好像生了雙細長的春波眼,婉轉又勾人。而且說話慢聲細氣,倒像個大家閨秀。”
“不對,不對,”秦元德搖了搖頭,眉心緊鎖:“此事……有些蹊蹺。”
“何處蹊蹺?”
秦元德腦中混成亂麻,他手指扣住桌沿,試圖理清頭緒:“既是那容影姑娘已死,美仙樓中的龜公與老鴇怎會不知?可我去問時,他們卻隻提及此女被人贖身,嫁來了這泰縣。”
“是麼?如此聽來,確實有些不對。”景昭淡聲附和,卻也像極了敷衍。
秦元德就是再蠢,腦子裡呼拉拉一通過場後,也發現了異常。
他緩緩抬起頭,像要從景昭身上盯出個窟窿來:“看來,這事莫非與王爺脫不了乾係?”
被如炬的目光攫住,景昭悠遊不迫地淺啜一口茶水,這才再度看向那掌櫃:“在下雖說不上擅繪,但於丹青之術上還是曉有通識。不知老丈可否口述一番,待我將那位容影姑娘的小相繪製一幅?”
……
比起隔壁的青安縣,這泰縣瞧著要蕭條些。
但就是這樣蕭條的縣城,居然有難見的降芸香賣,且沃檀在外頭溜達一圈,還發現幾味平時不易尋得的藥材。用來製毒,也是一絕。
私銀私用,花彆人的錢不用心疼。是以沃檀財大氣粗,下狠手采買了好些。
等她袖管塞得滿當當地回到那茶館時,卻見自己走前還相處和煦的兩位主,此刻將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好似馬上要打架。
或說這個想馬上打架的,隻是秦元德罷了,因為病秧子王爺正慢條斯理地,係著一幅卷軸。
此刻秦元德咬牙望著,扣在桌上的指骨都泛起白,青筋更是像弦一樣繃得緊緊的,好似下一個眨眼,便會揮拳揍過去。
沃檀挪著腳去韋靖身邊:“這倆人瘋了?”
“……”韋靖語滯,神色複雜地望她一眼:“主子的事,我怎麼知道?”
沃檀狐疑不已。
她不知這兩人打算對峙多久,便將買來的東西放去景昭身前:“喏,你要的香。”
景昭頷首道過謝,卻在係完那卷軸之後,冷不丁又問她道:“在下的銀袋?”
銀袋?沃檀驚疑不定:“什麼?”
這回,景昭直接伸出手,打開皙白掌心:“勞煩將在下的銀袋物歸原主。”
話說得這樣清,沃檀就是再想裝傻也不能夠了。
她心疼地咬著唇,將銀袋掏出來後,悻悻地砸到景昭手上:“給給給,還給你!”
銀袋本就沉,這麼砸得手心都生疼。
收到銀袋後,景昭打開數了數:“降芸香是豎了牌子的,賣價七兩,而這裡頭,還缺了十三兩。”
“什麼意思?”沃檀頭皮一震。
景昭抬起眼皮,笑意如春:“意思,便是請補全裡頭的缺銀。”
長久的對視,沃檀一度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她氣出兩顆笑靨來,一字一頓問:“我以為替郎君跑腿,可以得酬勞?”
景昭笑得溫文又大方:“若無足夠銀錢,改日再補也可。”他還看向韋靖:“這筆帳,記好了。”
“屬下記住了。”韋靖配合地答。
景昭將綁好的卷軸推向秦元德:“這畫,秦都帥可揣好了,莫要外泄。”
沃檀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去望秦元德,見他握住那卷軸,魔怔了似的。
因為這麼幅東西,回去的路上一行人分外詭異,沃檀連罵景昭都給忘了,使勁琢磨這倆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當日入夜之後,烏漁給沃檀遞來個消息,說是昨兒關在後頭小院裡的人,被押去了景昭的院子裡。
但讓人氣苦的是,黑天黑夜,那人又被隻布袋給罩了個嚴實,連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沃檀打起精神,開始想著怎麼忽悠秦元德去一趟。
既然鬨了彆扭,要不,忽悠他過去直接打個架?
兜來轉去,沃檀蟄身往裡走。
彼時秦元德正對著白日裡那幅卷軸出神,察覺沃檀的出現後,他“啪”地一下將那卷軸收起,防賊似的看她:“什麼事?”
他收得快,沃檀隻見到畫上輪廓是個女人,便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滑開:“我不是欠王爺錢來著?打算過去還一下,請都帥允我稍離片刻。”
一提到景昭,秦元德嘴角拉平,立馬成了個冷麵煞神:“去吧。”
“哦。”沃檀應下,轉身正要走,卻又被秦元德叫住。
秦元德卷起那畫兒,起身道:“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尋他。”
嗐,連王爺都不叫了,看來這倆人結的梁子不小。
嘀咕犯著犯著,地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