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檀瞧著好奇,伸了手正想去碰一碰,手臂卻被田枝格開:“彆亂動,小心這墓塌了。”
“會塌?”沃檀怔了怔:“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猜的。”田枝避開眼:“閉嘴吧,快走。”
因為是銅製墓穴,在裡頭說話如同被悶在一口缸裡,倘使拔高些聲音,又有抑揚頓挫的環繞感。
穿過彎彎曲曲的走道,一行人到了個圓形腹地。中間下陷凹著,像個抽乾了的水池子,而在那中間,確實摞著層層疊疊的大木箱。
箱頭一揭,滿目的白花花與金燦燦。
沃檀以為會聽到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甚至會見到有人樂得發狂,可所有人卻都訓練有素似的,極默契極冷靜地等著領頭之人的吩咐。
當然,也不是沒有趁機動手腳的。
比如秦元德。
方才進來時他帶頭,且有王府的人跟著,不便做什麼,但現在所有人心神都在那凹地之間,倒少有誰會注意到他。
沃檀跟著秦元德,眼見著他站立在背陰之處,用眼睛一寸寸地數著什麼。待聽得景昭逐個向隊伍中人指派任務時,他背過手去,在某個牆根踢了一踢,那地方便有了鬆動。
接著,秦元德投來個眼神示意。
沃檀與田枝本就知道他跟來肯定另有目的,便也沒多思慮,不動聲色地,共同擋住了他。
秦元德微微蹲下身去,像是打那裡頭抽出塊銅磚,又從銅磚中取了什麼東西。
那東西應當是實芯的,有極輕微的碰撞聲。
再看那凹地之中,一派人都各自忙活著,除非有人長了天眼生了風耳,否則不可能注意得到。
一箱箱的金銀寶物開始向外抬,抬東西的人流水般在墓道中穿梭不停。
再看景昭,已經離開凹地,去了裡間像是主墓穴的地方。
沃檀抻了抻脖子,又是納悶這裡頭埋的到底是個什麼人,又是納悶這麼重要一墓坑,裡頭竟然連個索命機關都沒有時,變故,立馬發生了。
守在外頭的衛士匆忙跑進來,開口便大聲稟報:“王爺!不好了,外頭有人圍攻!”
便於他這聲後,墓穴之外發出一陣長而有力,喝如龜穀振音的動靜。
有人聲,亦有馬嘯。
蹬蹬蹬的一串慌急步伐後,又跑進一名衛士:“王爺!又、又來了一路人馬!”
事變突發,裡頭的財物自然不再是眼下的重點,眾人聽令於景昭,紛紛抽出刀劍,出了那墓穴。
墓穴之外,果見兩方對峙。
左麵的那一方,個個身量堂堂,持彎刀,伏身似弓。而另一方黑衣之人,則全部蒙著麵巾,拖著長劍與盾,蓄勢待發。
之所以打到現在突然停頓,想是因為……都在狐疑對方的身份。
如此一來,竟成了個三方互製之勢。
於這份詭異之中,景昭朝前幾步,朗聲道:“不知眾俠客這是欲分一杯羹,還是受何人指派,要絞殺本王?”
無人應他,隻見兩方都握緊了手中武器,目露警惕。
便在這短暫的躊躇之中,韋靖突然從懷中掏出根長長的竹管來,並且迅速扯了管子外的線。
“咻——”
有什麼東西衝出竹管,升向天空,炸成四散的火花。
“不好,他在找援兵!”黑衣那方有人高呼一聲,當間的領頭之人目光發緊,豎起手臂便發號施令:“給我殺!一個都不能留!”
亦在同時,田枝有了動作。
但見她自袖中掏出一塊楔形的棗木令牌,朝向手持彎刀的那方,揚聲道:“聽我號令!誅殺一應竊墓之人!”
她手中令牌一出,那群彎刀漢子竟當真聽令於她,氣勢洶洶地,朝取墓的隊伍絞殺而來。
沃檀晃著右臂愣了愣,這批手持彎刀的人,難不成是六幺門的?
可她觀察了這些人的招式,卻又不像與六幺門相乾。
沃檀拽住田枝:“這些什麼人?”
田枝收起那令牌,緩緩抽出劍道:“自然是忠於舊朝的守墓之人,門主說了,這幫人武力了得,在舊朝是所向披靡的軍士,今日定能殺光這幫竊墓的!”
舊朝軍士?守墓人?
沃檀下意識去看人群中的塗玉玉與烏漁,卻見他們神色雖緊張,卻明顯沒有一個感到意外。
所以這什麼令什麼命,隻有她一個人是蒙在鼓裡的。
墓穴之外兩方對打一方,抵抗的那方正值吃力之時,便見萬裡如鬼魅般遊近黑衣人那一方,再以一粒石子側麵彈下那領頭之人的麵罩:“鄭統領,原來你們也來了,怎麼不早打招呼?”
萬裡這聲音喊得極其大,直令田枝倒吸一口氣:“這死王八,不好!”
接著田枝咬牙切齒的聲音,那群守墓人身形一凜,接著齊齊看向黑衣人那方:“大邱將士?也給我殺!”
守墓的既是舊朝軍士,心懷滅國之恨,乍一見大邱將士官員,便恨不得寢其骨飲其血,又哪有什麼理智可言?
按田枝所說,萬裡那嗓子便是攪了一缸混水,借力打力。
這下,就真的是三方混戰了。
“好個九王爺,果然腦子轉得快!”田枝屈指吹了聲口哨,將烏漁與塗玉玉都叫了過來:“一起上吧,我就不信咱們幾個圍攻,還殺不了他一個病歪歪的王爺!”
觀那場中,縱然三方混戰,但吃力的總是景昭這一方。
一層又一層的刀劍襲去,一拔又一拔的高手欺身。萬裡出去伏擊,已然離他有些遠了,隻剩韋靖帶著一眾王府衛從拚命相護。
六幺門幾個加入後,本以為很快便能衝破保護圈,哪知打著打著,出來個嚴八。
彆看他平日裡樂樂嗬嗬隻會磕瓜子八卦,原來這傻大個,竟是個深藏不露的。
塗玉玉與田枝對陣嚴八,烏漁則被韋靖盯著拆招。
一邊打,韋靖一邊冷嗤:“知你早晚要反咬王爺,提防你許久了!”
“我本便是六幺門人,當初也是受你們脅迫才投奔,談什麼反咬?納命來!”烏漁加大攻勢,連暗器都使出來了。
眼見處處僵持,偶有人接近景昭,可景昭的招式也淩厲難攻,腳下進退迅疾。於這之時,田枝抽身後退,一把抓過沃檀。
按說沃檀本就是三腳貓功夫,於博鬥不占優勢,眼下傷了右手更連毒都使不出來,可田枝還是替她取了劍遞到左手處:“你上就是了!橫豎他不會傷你,你隻需要擾亂他的心神,給我們可乘之機就行了!”
沃檀腳下不動,盯住田枝:“你們有事瞞我。”
見她似在遲疑,田枝一跺腳:“我實話告訴你吧!門主說了,如果關鍵時刻你不肯配合殺他,就讓我們連你一起殺了!”
刀光劍影之中,沃檀左手握緊:“門主……要殺我?”
一聲痛呼傳來,是烏漁被韋靖倒刺一劍,肩頭汩汩流血。
他捂住傷處,又看了看天時,憤然咬牙:“還跟她說那麼多做什麼?今日必要取這賊王爺的命!等援兵到了,咱們假使逃脫,回去門主就會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
短促話畢,他推著沃檀加入打鬥。
有沃檀過去,彆說景昭了,就是嚴八和韋靖都唯恐傷了她,招招避及。
然而即使如此,六幺門幾個一時也攻不破護圍,甚至拖得長了,萬裡已殺出一條回來的血路。
眼見萬裡便要衝過來,正與韋靖拚死纏鬥的烏漁大喝一聲:“抓她脅迫!”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沃檀,而此時離沃檀最近的,是田枝與塗玉玉。
田枝架著嚴八的劈砍,抬腳踹塗玉玉:“你去!”
“我,我……”塗玉玉手裡抓著把刀,看著完全是被裹脅在打鬥中沃檀,滿臉為難。
見這二人推來推去,烏漁沒了耐心。
他鎖住韋靖,在使勁全力將韋靖震開後,又飛掠離近沃檀,抓住沃檀手臂,竟是將她一把推入那墓穴之中。
力道之大,怕是沃檀身子都滾了下去。
仿佛預見到烏漁要做什麼,田枝與塗玉玉皆是大驚失色:“烏漁!住手!”
然為時已晚。
烏漁縱身上了墓穴,便見他轉了半個身子,接著朝東南方向,砍下了當中突出的一排尖角。
急驟之間,地麵劇烈震了起來,喀哧喀哧拔節般的聲音響得極其迅速,那墓穴竟是眼見便要塌下。
指顧之際,有個人影比秦元德更快,奮然衝入了那墓穴營救。
是景昭。
便在他進去的那時刻,於巨大的一聲動靜之後,銅墓遽然塌下,湮出足以埋沒人的大片塵土。
恍若悶雷過境,天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