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長寧斂了斂眼皮:“門主說那些話的時候,她肯定……被嚇到了吧?”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應該是吧?彆說沃檀姑娘了,門派裡換誰冷不丁聽到要被指給少主您,多多少少都要被嚇住的。”
烏漁說得憨直,盧長寧越發心如針刺:“所以為什麼擅作決定,明明跟我有關的事,卻問都不問我一聲,還,還那樣逼人。”
聽出些切齒的意味,烏漁眼色微閃,再度上前勸道:“少主,咱們回房去吧,那藥膳再不喝就涼了,味道更要差些的。而且門主晚些回來也要查問,若給她知道您沒有按時用藥就不好了。”再看眼天光,他垂著手去給盧長寧擋那光束,嘴裡喋喋不休:“這日頭實在太盛了,若給您眼睛再照出些什麼毛病來,屬下是真擔待不起,咱們回去吧,啊?”
“身份見不得光,眼睛也要避著麼?”盧長寧的情緒在烏漁這番話裡遽然摞高起來,清秀的眉眼間擁著些慍色:“況且我早就說過眼睛好了,你們沒人聽我的,個個都隻聽門主的話!是不是她說我沒好,我就得吃一輩子的藥?!”
“少主彆動氣,”烏漁張惶地縮了縮肩膀,連忙苦笑道:“這,這門主雖武斷了些,但說到底也是為了您好,您何必跟她置氣……”
“叫什麼少主?我分明連傀儡都不如!”盧長寧口吻加重:“還有她安排來的那些個姑娘,她拿我當什麼?綿延子息的工具麼!”
少年人到底氣盛些,這便一臉陰鬱起來。
烏漁聲怯氣短,又是賠笑又是討好之際,目光突然亮了亮:“南堂主!”
喊這麼一聲,盧長寧也轉了轉身子,看向那頭走來的青年。
“少主。”沃南走近後,先是朝盧長寧施了個禮,又瞥了眼烏漁:“怎麼回事,你惹少主了?”
“哪能啊?真不是屬下……”烏漁苦著張臉囁嚅幾句,接著在沃南擺了擺手後,提著腳後跟一溜煙跑了。
“南堂主。”對上沃南,盧長寧的情緒平複了些。
沃南亦看著少年,麵露忖色道:“烏漁是個粗率的,潦草起來難免疏漏,若他伺候不周,屬下明日拔旁的人來給少主使喚?”
“不乾烏左使的事,他待我很是細致,是我……是我讓他難做了。”盧長寧翕動著眼睫,脊背微垮,是幅消沉模樣。
沃南便也不吭聲,陪著站了會兒後,果然盧長寧再度虛啞著聲音問:“要不是被逼,她不會真的嫁給那九王爺,對嗎?”
指誰這麼清楚,也沒必要打啞謎。沃南抬手捏了捏眉心:“屬下那妹子向來是個有主意的,雖喚我一聲阿兄,但有事也極少與屬下說,好比她回秦府,也隻是知會了我這個阿兄一聲。不瞞少主,那所謂的婚事,屬下也是今日方才聽說。”
這話半真半假,半幽半歎,聽到盧長寧耳朵裡,便令他眼前晃了一瞬,看著越發呆滯僵冷。
沃南朝前踏了兩歲,伸臂將廊前的蔑簾打了下來。廊下便蔭著,日頭隻曬得到腳。
回身,又聞盧長寧吞吐一句:“南堂主……因何不願回秦府?”
“這些年闖江淌湖的,屬下自在慣了。那些個突然冒出的親人於我來說,實則與陌生人區彆亦不大,左不過有些血脈牽連罷了。”沃南負手站著,一雙狹長的柳葉眼中儘是寡漠:“況什麼將軍府邸,簪纓顯達人家,少不得規矩約著,行止束著。被拘被管的下場,便是想做些什麼事都不由自己,那樣的富貴又有甚意思?”
規矩約著,行止束著,有血緣的陌生親人……這些話於盧長寧聽來,亦使他眉心輕絞,目色中搖起些殷殷觸動的細芒來。
“可南堂主與陳府那位夫人,不是早有往來麼?”這話脫口後,盧長寧觸到沃南投來的視線,立馬聲音發緊:“抱歉,是我唐突了。”
沃南鬆和一笑:“我與檀兒不同,她小姑娘家家的,打小跟著我在外頭受苦,也沒被血親長輩疼過,眼下冷不防知道還有生母與外家在,自然會生出孺慕的心思。於我來說,也願支持她回那秦府待著,全她那份孝悌之心。”
話畢,沃南沉默了下。
與胞妹不同,家中遇變之際,他已記事。
於他的記憶中,生母也曾抱著他耐心喂吃哄睡,一聲聲南兒喚得親綿溫柔,也……曾見過生母與生父恩愛的模樣。
檀兒的孺慕之心,他能理解。畢竟初初認出生母時,他也有過那樣的心緒。
沃南沉默著,盧長寧也沒好意思馬上說什麼。
雖這門派日後要交予他打理,但實則許多事,他卻仍是一知半解……譬如妹子說是去報仇,當兄的卻全然不知。
蔑簾被吹得動了動,院門慢慢傳來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幾個穿著禙子的年輕姑娘走了進來。
都是不大的年紀,甚至沒有特意點妝打扮,連耳垂都是空著的。但經地陽堂□□過的姑娘,舉手投足裡都有著勾人的風情,又哪裡看得見眉眼間那股爛漫與靈泛。
待見了簷下的沃南時,姑娘們一聲“南堂主”且還喚得恭恭謹謹,但望向盧長寧之際,麵上卻已然堆起媚笑,嬌嬌地喚了句:“少主”。
拖著長音,說不出的儇薄與勾撈。
幾乎是立時,盧長寧的麵色便青了起來,咬牙撂了聲:“滾!”
見他動怒,姑娘們笑意卻也未減,雖說腳下要進不進的,但更多似是礙著沃南在。
走在最前頭的甚至拿扇子擋了擋鼻尖:“喲,少主因何麵色不佳?可是遇著煩心事了?”
“讓你們滾!都聾了麼!”盧長寧捏緊了拳,甚至朝前逼近兩歲,作驅趕之態。
然而少年郎身形單薄,眉眼韶秀,儼然撐不起話中那份威,瞧著反是無甚斤兩的氣急敗壞居多。
挨著他的怒斥,沃南也瞥去一眼:“少主讓你們退下,都聽不見?”
得他發聲,姑娘們雖沒敢再嬉皮笑臉,但仍解釋道:“可屬下幾個也是奉門主之令,來,來服侍少主的……”
沃南皺了皺眉:“少主眼下不願讓人打擾,且都退下罷,門主若怪責,我自會交待。”
這般,終於是把人給打發了。
眼看著人悉數離開,沃南親自護著盧長寧回了房內,正待給倒杯茶緩緩時,手臂卻突然被他抓住:“南堂主,我,我能見她一麵麼?就一麵……”
對上少年目中忐忑的希求,沃南眼眸微動,不由心內謂歎。
他那個妹妹,可真是背了好些風流債。
……
當夜子時,秦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