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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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啦?”
脆生生的話語殺入耳中, 方才還閉眼睡得正香的姑娘,從榻尾慢慢爬了過來。
景昭才收了收肘,又聽姑娘悠悠提醒道:“勸你彆動, 否則我馬上喊起火了,讓你的侍衛都進來瞧瞧。”
她眯著眼,山大王般居高軋著:“彆的動靜他們或許不敢輕舉妄動,但聽到著火了,怎麼都得破門而入吧?”
這怕是又生了什麼詭拐的點子,景昭心知不對, 無奈仰她:“快些解了,莫要胡來。”
沃檀才不搭理他,抻了抻手裡餘下的一片布條, 徑自誇道:“你府裡枕巾料子真好, 又滑又結實。”
看著那布條,景昭心中浮起不妙的預感來。
而他浮起聯想,她則伏下身子:“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剛才乖乖的,可不就沒這出了?”
指責完他自討苦吃後,沃檀甩了甩布片哼笑道:“我大老遠跑來不成事, 今天豈不是白喘氣了?”
劃開的枕巾在空中拂動著,帶起些微的風動聲。景昭喉嚨輕滾了下,意圖與她打商量:“先鬆開吧, 這般……委實不舒服。”
聽他說不舒服,沃檀倒也湊過去看了看:“這就起痕兒啦?都你膚子太細, 不過這都小傷不妨事的, 習慣就好了。”
本就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幾句扔下去便再不管了。
沃檀直起身來, 像騎著大馬衣錦還鄉的舉子。
方才被拒絕的事,在她心裡敲了個不痛快的釘子。對景昭先前的托辭,她半分不當回事。人生了嘴要吃飯,長了腳要走路,難不成那東西是個擺設麼?非到日子了才肯使一回?
要怪,就怪他油鹽不進,好話不聽。
況且男女間不是總愛講什麼同甘共苦麼?她跟他的同甘共苦,除了銅墓裡生死與共那回,想來也就剩這檔子事了。畢竟她要皺臉了,他指定也痛快不到哪兒去,但倘她要死不死時,他必然魂也將散不散。
沃檀是個還算踏實的人,不勞而獲這種好事她極少會信,所以要想自個兒暢快得意,必然要辛苦些使些手段。
迂回是,用強也是。誰讓他扭扭捏捏,非逼得她行這登徒子的勾當。
扶著臉欣賞了會兒後,沃檀想起胡飄飄的提點,道是最好說些酸不溜秋的情話助助興,便咧嘴笑道:“心肝尖兒莫要怕,我會嗬護你的。”
她東一句西一句,把坊巷間曾聽過的,話本子戲折子裡看過的俚俗話一股腦往景昭身上扔,末了還掐嗓兒問:“昭郎,我給你作首詩?”
景昭哪裡有聽詩的心情,隻想讓她消停。但又知她什麼脾性,倘或他掙紮出動靜,她真能將門外守衛給喊進來,屆時……他焉有臉麵?
觀她看他的眼神,便如那盯著肉的狼,更像蟄伏的獸。
“莫要胡鬨,你該回秦府了。倘被發現你不在府中,長輩們定要慌神。”景昭聲音有些飄忽地發著勸,有些不知該拿眼前這姑娘怎麼辦才好。
上不得手更訓不得話,她在他跟前,永遠不缺張牙舞爪的底氣。誠然他不吝於給她底氣,然而她的膽大妄為,每每超出他的預料。
比如眼下,她應他方才的勸是:“所以你這回彆再哼唧,咱們速戰速決,旁的人就不會發現了。”
睜著一雙黑山白水般乾淨分明的眼,燦亮且無辜。
景昭直接被這番振振有辭給激出連串的咳聲來,偏手又不方便,於是隻能側過頭去,怕咳出病氣過給了她。
這般受製於人,當真令人難耐。
再轉回頭時,景昭雙眸之中已有漫漫餘澤,而瞧在沃檀眼裡,則令她樂得彎起了唇。
受用的簇簇歡喜像才下鍋的餶飿,在滾湯裡頭爭先恐後地沉浮,更像夏日裡的榆樹葉子,被風一吹便撲簌簌作響。
從前嫌他是個懨懨的病秧子,可眼下,她卻貪圖起他這份狼狽的脆弱。喜他眼裡諸多難言的無奈,說不儘的窘迫,以及動人的羞澀。
無須燈燭,在一片黑漆麻烏裡頭,已然極為勾人。
於是往前坐了些,不無得意地看著他:“這可不能怪我,你清心寡欲,但我是個重欲的。”
她是被拿來滾刀的那塊兒囊肉,皮厚得很。可哪有姑娘家說自己重欲的?景昭本來正想著脫身之法的,此刻鼻息一鬆,徹底被她逗笑了。
這一笑更不得了,引得沃檀立馬咽了咽口水,又語氣幽深地揣測他:“其實你也想得發狂對不對?但又要端著君子的坐範,才總推來阻去的,不然……怎麼這麼快有感覺?是不是夢裡就不安分?”
這話真是讓人既冤枉,又沒處找理,畢竟也不全然算是空穴來風。但幾下裡被她把著,被有意無意地挨著,除非他暗中生了些毛病,才真能完全安分。
酡紅著臉,景昭出聲極為艱難:“我並無……”
“並無什麼?”沃檀忽變哀怨,人往衣襟落去:“難不成……你嫌我小?”
這話真是要駭掉人的魂,景昭一時語窒,喉嚨堵了個結結實實。
她不肯放過,也不肯挪去彆的位置,那雙眼也不眨地盯著他,是非要討個答案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