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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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下裡出了意外,圍場到處都亂哄哄的。
人叫聲,馬驚聲,還有一群獵犬的吠聲,攪亂每個角落的安寧。
邊角一處山石旁,五皇子本來正與手下議著事,聽了這紛雜的動靜後,趕忙奔了過去。
還未到瞭台,便聽說林地裡那兩條失控的獵犬已被射殺,但太子妃的臉卻也被咬花了,且她的喉管還險些被咬破,這會兒人已嚇昏過去。
“怎麼回事?”五皇子停下腳步,問稟訊之人。
那人剛探得消息回來,喘息之中還有些餘驚未定:“回五殿下,小的聽說那兩條獵犬像跟太子妃有仇似的,專逮她咬。想來是有人拿沾她氣息的東西特意去馴過,才會有那般慘案。”
想到那張血肉淋漓的臉,那人不由再次打了個哆嗦。
傷成那樣,臉是毀定了。也不知哪個那般恨太子妃,竟想這樣陰毒的招數。
但說來也怪,那會兒明明獵犬飛馳而來,旁的人都連連尖叫躲避,偏太子妃跟要看誰好戲似的,特意把馬給勒慢。
這會兒想想,那馬兒當時但凡還是跑著的,她也不會那麼快被咬住腿,拖到地上……
喧聲散向幾處,是有人去處理林場裡的事了。
而於五皇子來說,比起太子妃的生死,他更在意自己皇叔的安危。是以略略過問之後,便撩起袍角,繼續撒丫子往瞭台奔。
十餘丈的高台,五皇子差點跑岔了氣。
可等他跑得腿軟腳痠,人終於到了瞭台上時,卻發現外頭跪了個韋靖,且整層的氣氛都有些怪異。
五皇子撐著雙膝急急喘著回氣,待直起身朝裡間走時,眾人投來的視線都古怪得很。
有宮人入內稟報,須臾便傳來皇帝的重斥:“孽障!還不給朕跪下!”
“父皇,這是怎麼了?”五皇子錯愕一瞬,下意識向前幾步,抻長了脖子問:“皇叔呢?皇叔可還好?”
無人應他,隻見到馮公公打裡頭走了出來。
“五殿下。”馮公公歎著氣道:“醫官正在救治九王爺,還請五殿下莫要逆了陛下的意思,這時候,可不興多說話。”
“救治?”像被鼓槌重擊,五皇子怔忡起來。
竟用到了救治這個詞,足以見得情形有多嚴重。
他欲要往裡去,馮公公趕忙攔住了他,衝他連連搖頭,讓他莫要衝撞禦駕。
又焦又惑中,五皇子隻得曲了膝,跪去韋靖旁邊。
而便在他跪下不久,才從林地脫險的沃檀也奔了上來,一陣風似地去了裡間。
四圍動靜雜遝,氣氛詭異。慢慢地,隱約能聽到裡頭響起哭聲,幽幽咽咽的,更使人心急難定。
五皇子雙膝觸地,心頭一陣陣地痙攣著,卻也臆測不出什麼緣由。
許久以後,沃檀從裡麵走了出來:“五殿下,你為什麼要害我夫君?”
帶著哭腔的質問砸到耳邊,五皇子瞪直了眼:“我,我害皇叔?我怎麼可能害皇叔?”
沃檀指了指韋靖:“禦醫說夫君中了毒,毒的引子是他吃的檳榔,而他吃那些檳榔,是殿下的人給的!”
如遇雷鳴電掣,五皇子傻在原地。
……
景昭中毒之事,是這場圍獵最撼人的意外。
更莫提他中毒的起因,許與五皇子有關。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甚至顧不上自己的妻,而是跑來關切病情,再敲著邊鼓,尋機會說風涼話。
約莫戌時,景昭才自暈厥之中轉醒。而彼時五皇子與韋靖,已在外頭跪了好幾個時辰。
聽過內情後,景昭默了良久,卻對皇帝開口道:“陛下,請恕臣弟直言,臣弟……不信舟兒會這般行事。”
雖有沉吟,但這口吻中透出的信任,與斬釘截鐵區彆也不大。
皇帝拂了眼外頭跪著的五皇子,收回視線時,目光格外幽沉:“九弟的意思是,當中許有誤會?”
太子跟條螞蚱似的在裡間走來走去,須臾接茬道:“五弟素來愛重皇叔,孤也覺得他不該生那害皇叔的心。唉,若那給檳榔的侍衛還在,拷打一番便知內中情形了,偏生那人突然自儘,也委實蹊蹺得很呐……”
這話看似在替五皇子開脫,實則戳在了重點上。
“能有什麼誤會?如果不是心虛,五殿下那個侍衛怎麼說沒就沒了?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沃檀齉著鼻子,眼裡還有濕意。
為妻者一心護夫,此刻難免心切。
“檀兒。”景昭緩慢伸手牽住她,煞白的臉上透著安撫,溫聲道:“許有誤會,又想是背後另有旁人欲圖謀害,如今證據並不充足,還是莫要冤枉了舟兒。”
這話後,裡間陷入靜滯。
被毒害的都這樣維護投毒的嫌疑者,旁的人除了感歎叔侄情深,也不好非抓著那毒檳榔說事。
皇帝苦笑著歎了口長長的氣,眉宇間露出濃濃的疲遝之色:“真真是個多事之秋,倘真是舟兒所為,那更是家門不幸。朕也不願相信舟兒那孩子會有這等心思,既如此,便把這事移給刑部,讓刑部好生查查罷。若尋出背後主使,必要嚴懲!”
沃檀雖滿臉的不情不願,卻也隻能暫且接受這樣的處置。
她自病榻旁立起身,在送皇帝時震聲道:“還請陛下讓刑部快些查出來,到時肯定要把那人扒皮拆骨,千萬讓他不得好死!”
這樣的勃然振得人耳腔子疼,仿佛能聽到她上下牙磕得嘣嘣作響。
許是被她話裡的狠勁兒嚇到,皇帝腳步好似滯了滯,回頭應過她後,瞧著背影也蹣跚了幾分。
皇帝走後不久,前後腳進來兩個人,是韋靖跟五皇子。
韋靖還好,五皇子嬌生慣養的,跪這麼長時辰,少不得需要人在旁邊攙扶。
見得滿臉病容的景昭,五皇子耷拉著眉眼,滿腔彷徨地喚了聲“皇叔”後,便跟塊木頭似的,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隨駕回宮罷,往後身邊的人,都留心提防著些。”景昭躺在迎枕上,說話極緩。
一場圍獵,幾多變故。雖未鬨出什麼人命,但在場人的心緒俱是受了極強的波動。
折騰來去後,景昭挪回王府休養。
馬車裡頭沃檀淚珠撲簌簌地落,哭得比方才在那圍場裡頭還要凶,甚至打嗝打得像要背過氣去。
景昭凝睇著她,未幾強撐起身子把人擁到懷裡,咽下一口重重的歎息。
“今日之事,我一早便預料到的,莫哭。”
車輪駸駸,蓋過車廂裡頭喁喁之聲。
半晌後,聽完景昭說的話,沃檀兩隻眼都瞠直了:“所以那個自殺的侍衛,是皇帝安排在五皇子身邊的?那檳榔的毒,也是皇帝給你投的?”
景昭點頭。
沃檀倒吸了口氣,隨即又咋舌:“可皇帝為什麼陷害五皇子?那好歹是他的兒子?”
“自然,是為了挑撥。”
“挑撥?”
沃檀打了個嗝,捂著胸口順了順氣,再問道:“皇帝是想讓你跟五皇子因為這事鬨矛盾,然後你不再幫著五皇子,這樣太子的位置能坐得更穩當?”
景昭喘息仍弱,低聲道:“此為其一,至於其二,日後便可知了。”
還有其二?沃檀雙眉緊湊起來。
狗皇帝真是心眼子比篩多,又偏心又狠毒,活該早死!
“檀兒。”景昭的聲音有氣無力,像日暮時分,天角欲碎不碎的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