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瑜知道眼前這位頗有書卷氣的女士就是明學女校的校長:“黃校長您好,我是秦瑜。”
“秦小姐好!”黃明君笑著說,“陳六小姐,今日早上跟我說了海東紗廠,我便迫不及待的過來參觀。一圈下來,內心激動不已,聽宋先生說,大部分都出自你的手筆,實在想結識你。”
“那一日參觀海東之後,看見現場的童工被工頭肆意打罵,我當時心內不忍。但是我的朋友們跟我闡述現狀,讓我知道了,我太過於理想主義,婦女兒童現狀迫切需要改變,但是這裡有深層次原因,卻也不能一蹴而就,回去我仔細思考,想了折中的辦法,跟宋先生說了,幸運的是宋先生他也有這個改善的願望,我們一拍即合。”
黃校長握住了秦瑜的手:“秦小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你切切實實在為改善女性的生活狀況,為女性的未來著想……”
宋舒彥帶她們倆去了華美百貨,他們三個走到唐婉兒的辦公室門口,唐婉兒的秘書說:“宋先生,唐小姐和陳小姐正等著您。”
秦瑜跟著宋舒彥走進唐婉兒的辦公室,到了裡間,唐婉兒和陳瑛正坐著說話,宋舒彥笑著說:“兩位姐姐,我把黃校長和小瑜交給您一位了,我去找唐總聊兩句,等下餐館見。”
“去吧!我們女士聚會,用不上你。”陳瑛跟宋舒彥說道。
陳瑛伸手牽過黃明君:“明君,現場看得如何?”
黃明君在沙發上坐下:“真正的驚喜,是用心在幫助婦女兒童。我跟宋先生商量好了,我們在海東廠成立明學分校,因為他們有兩千多工人,他們三班兩運轉嗎?基本上分成了三班,每個班大概七百人左右,這樣每天都能給他們上課。”
“每天七百人,就是學校都很大了呢!”陳瑛笑。
“可不是嗎?我和宋先生商量,現在這樣就教國文,肯定不夠。我們把人按照年齡,分成八個班級,每個半天來兩個班級,一個班級上國文一個班級上算數。雖然每周兩小時的課時有些不夠。”
“黃校長不必這麼說,學習貴在堅持,這些工人在紗廠裡又不是才乾一年兩年,幾年教下來,能讀報紙文章,能算加減乘除,就已經比絕大部分人都強了。”秦瑜跟黃校長說。
“說得對,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
“姐姐妹妹們,我們一起去吃飯了。”唐婉兒第一個站起來,拉著秦瑜,“黃明君女士,我們還得巴望你拿出女權誌士的威風來,好好殺一殺,那些男人對小瑜的汙蔑。”
“這是自然。他們把一個有抱負有理想,在洋行做得風生水起的女性,說成是潘金蓮一般的玩物。”
秦瑜一臉無語之態,不要說這個時代了,就是百年後,女性要成功,也是要頂住多少流言蜚語。當年她在外企,因為長得比較漂亮,進入技術部門,技術部的經理就斷言她這樣的能乾什麼?為什麼不給老外做秘書去?聽說她是合資之處的老技術經理的女兒,又說:“這樣啊!那就該照顧,養著也應該。”
後來她咬牙往上爬,最後頂掉了這個王八蛋技術部經理的職位。
“這不過是男性凝視罷了!在大多數男人眼裡,他們是處於觀賞者的角度來看女性,他們才是生活的主角,女性隻是配角而已。所以哪
怕女性的人數和男性是對等的,但是在他們的心中,女性是可以被擁有,被買賣和贈送的一個物件。想通了這個,他們把我描繪成潘金蓮一般的角色,就能理解了。”秦瑜表達自己的觀點。
陳瑛附和:“太對了。在絕大部分家庭裡,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從屬於附屬地位,不需要為自己考慮,隻要為了這個家付出就夠了。你抱怨就是你的錯。”
唐婉兒戳陳瑛的腦袋:“我們已經算很好了,至少父母和兄弟姊妹都是支持我們出來做事的。其他女性呢?”
幾個人一起往華美百貨的副樓走,宋舒彥已經等在門口,陳瑛在秦瑜耳邊說:“這些日子,好像宋大少改變很大,他居然能平和地接受你是他前妻的現實?”
秦瑜跟陳瑛耳語:“其實舒彥兄人不錯的,他是想要成為一個新式青年的,隻是自幼耳濡目染,已經形成了固有思維。不過這些日子對他的衝擊很大,我認為他已經在反思了。我是真心實意把他當成哥哥。”
唐婉兒轉頭:“你們在悄悄說什麼呢?快過來!我都餓死了呢!”
秦瑜進包房落座,唐婉兒讓服務生泡了一壺茶過來:“今日在座的,除了舒彥一個男士,其他的都是女士,就以茶代酒?”
“唐小姐,難道女子就不能喝酒了?”黃明君說道。
“我說錯話了,黃校長喝酒,我讓他們上酒。”
“隻是指出你的性彆歸類而已。我不喝酒。”
唐婉兒執壺給大家倒茶:“嘉樹那個小子最近在做什麼?《碧玉簪》戲文已經改出來了,他也不來看看唱詞。”
“我等下跟他說,讓他來。”
“什麼《碧玉簪》?”黃明君問。
唐婉兒坐下:“就是舒彥的好友,秦瑜的鄰居,他們這段緋聞裡的另外一位男士,認為紹興女子文戲《碧玉簪》大團圓的結局不好。他認為……”
黃明君聽唐婉兒說完,拍案叫絕:“說得好!既然女子是無過錯的一方,為什麼不能有好的結局?我看《碧玉簪》的時候也很不舒服,憑什麼這個王玉林跪一跪,李秀英就能回去。讓李秀英回去不就是屈從於父權夫權嗎?”
陳瑛往宋舒彥看去:“我們要大力在華美戲院推廣這個版本的《碧玉簪》,同時也推海東的布料,改變大家印象裡國內的布料質量不好的印象。”
“這倒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宋舒彥轉頭看秦瑜正笑語晏晏地跟黃明君說話,想起《碧玉簪》一時間他心情複雜,不過就想父親說的,這個時候不一口咬定自己與秦瑜是兄妹,難道要讓自己頂個蠢鈍被戴綠帽的名頭,難道要讓小瑜被人認為是浮蕩之人?她雖然不是自己的妻子,但是對宋家可謂一片赤誠,怎麼可以讓她受到傷害?
“小瑜,咱們就這麼辦!利用這次他們汙蔑你們三個,我們搞得聲勢浩大,幫助婦女能夠堅強地站起來。”
“嗯,我會回去讓史密斯夫人也寫一篇對我的評價,以及她對婦女權益的看法。明明她才是銘泰最大的股東,卻因為她是一名女性,長期被質疑,費了多少周折和艱難才拿下銘泰的控製權。”
“這次反擊一定要徹底。”
宋舒彥看著幾位女子,一個個群情激昂,他有些插不上話,卻在她們的談話中
,似乎看到了沉默不語的母親,母親跟她們截然不同,她們是鮮活的,向上的。
聊過了如何應對流言,陳瑛已經說到姮娥服裝了,她說:“雖然小瑜提供的設計思路很好,但是我實在無法放棄心中對旗袍之愛。我說唐婉兒,你就不能把你們華美女裝部的繡花師傅分我一個嗎?”
“我怎麼分你?我這裡這麼多富太太要做旗袍,一共就兩位出色的師傅,還要帶一幫子小徒弟,你那裡都是做成衣的,相對要求沒那麼高。”唐婉兒拒絕陳瑛。
繡花?宋舒彥抬頭:“六姐姐,不如我幫你問問我母親,她願不願意出來做事?”
“宋太太?”
“嗯,我大姨母與我母親相差十六歲,姨母遠嫁蘇州,母親兒時常住姨母家中,我母親與我大表姐年齡相仿。我姨夫是書畫家陸舫,他在教女兒的同時,也教我母親。姑蘇繡技名滿天下,我母親七歲弄針學繡,後又師從繡藝大師沈壽,十五六歲已是被人稱頌的巧手,隻是嫁與我父親之後,耽於後宅事務,隻把繡花作為消遣。出門機會不多,見的東西少了,可能有些技巧和圖樣過時了。不過她的畫技和繡技都在。”宋舒彥第一次特彆想把母親帶出去,讓她去做她喜歡的事。
“竟有這般巧的事。”
“母親被後宅事務所困,這些年過得艱難,這次我和小瑜離婚,她從家中出來,被小瑜和傅伯母勸了留在上海,昨夜我去看她,見她在教一個小丫頭繡花。想來她是喜歡做這些的。做六姐姐那裡的刺繡教習,肯定是行的。”
陳瑛十分高興:“這樣就太好了,我去拜訪嬸子,求嬸子出山。”
“先等等,我母親喜靜。”宋舒彥轉頭看秦瑜,“晚上我去你那裡,一起跟母親商量商量,聽聽她的想法?”
秦瑜知道宋伯母喜歡繡花,隻當她是打發時間而已,沒想到還有這等技藝:“好呀!我等下打電話到傅家,讓聞姨通知芳姨,晚上你要來吃飯。”
“好。”
“那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了。”陳瑛十分歡喜。
從華美百貨出來,宋舒彥和秦瑜先送黃明君回學校,他再送秦瑜回洋行,從車裡出來,看著秦瑜進洋行,他點燃了一支煙,站在車邊,抽完,再回頭看了一眼銘泰洋行的大門。
於是傍晚,秦瑜坐上傅嘉樹的車,經過南京路,報童嘴裡已經變成:“洋行女郎早上與傅家公子在車
內親吻,中午與前夫消失兩個小時,前夫送她回洋行,在門口抽了一支事後煙。”
“宋舒彥來接我,明明是黃明君女士也在車裡。他們怎麼隻字不提?”
“提了,還怎麼起這個標題?”傅嘉樹問她。
難怪大明星會寫下“人言可畏”自殺呢!民國的這些報紙沒有任何道德底線啊!
秦瑜跟傅嘉樹說著今天跟黃明君見麵的情況,傅嘉樹說:“有黃女士出麵,加上賀晴聯係了很多報業的同仁,定然能搞大聲勢。”
“我更高興的是,舒彥兄的轉變,他今天主動提出讓宋伯母去陳六姐姐那裡做事,我沒想到宋伯母還有這樣的才華。”
“誰都隻長一個腦袋,從概率上講,有才華的男女比例應該是差不多的,隻是眾多的女子被埋沒了而已。”
傅嘉樹開車進傅家,秦瑜想要往回走,想起一件事兒,回頭跟傅嘉樹說:“等舒彥兄走了,我來找你賞月。”
“那些小報記者實在不曉得這些,否則他們準保會興奮地發瘋。再來一篇:先和前夫共進晚餐,後和情夫陽台賞月。”
“還是太文雅了!”秦瑜笑看他,“還是彆為難你這個沒有被汙染過的腦袋了。我走了!”
秦瑜轉身離去,從小路回家,上到一樓,見素芬從樓下端菜上來,秦瑜問:“太太呢?”
“太太在樓下做菜呢!”
秦瑜跟著素芬下樓去廚房,見宋太太正在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