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洗衣粉能成罪證,自然人家燒了華人的工廠,打死華人巡捕,還遊行抗議要求壓製排日言論,那也隻能說見怪不怪了。
住在虹口的日僑上千人走上街頭,在四川路那一帶遊行,那些穿著和服拖著木屐手裡拿著棍棒的東洋浪人看見中國人的店鋪就砸。
四川路貫連接公共租界南北,而四川路橋和外白渡橋是溝通蘇州河南北的兩條最重要的橋,所以四川路橋以北上鋪林立,當鋪、電器材料、餐館、酒吧一家一家被砸了個稀巴爛。就連電車和公共汽車也跟著遭殃,司機和乘客因為汽車玻璃被砸,鮮血淋漓。
無論是印度巡捕,還是西洋巡捕,上前阻止都無效,反而挨了打,公共租界警備局出了車子,人家出了武裝軍隊,警備局的車子退了回來。
秦瑜翻閱著《申報》上的新聞,最擔心的還是老宋,他的江湖義氣,彆到時候出大事。
接通申明電話,聽見他說:“你擔心什麼?我剛剛帶著大家練習躲防空洞呢!”
已經深挖洞、廣積糧了,自己還要擔心什麼呢?
一月二十六日,報紙上又說日本人提出了四個要求:一、向日方道歉;二、懲凶;三、賠款;四、取締一切抗日活動。
來民國第四個年頭,這種屈辱,層層加碼,一次比一次讓人窒息,秦瑜抱著白生生的奶團子,有種我為什麼要把孩子帶到這樣的世道裡的想法。
知道一月二十八日會開打,秦瑜還以為是因為政府沒有答應他們的條件,現在她知道了,上海市長答應了,戰爭的步伐也沒有因為答應屈辱的條件而暫緩腳步。
如果說東北淪陷,秦瑜是天天看報紙,那時候已經是感同身受,那麼這個時候,戰爭在近邊,站在自家頂樓的露台上,可以看到蘇州河北岸濃煙滾滾。
昨天的報紙上是商務印書館幾家廠全部被炸,今天的報紙上是固本肥皂和五洲藥房的項老板因為五洲藥房的職工被日本人抓去,所以去跟日本人交涉至今未歸。
隔了一天傳來,項老板已經被殺害,後一天是商務印書館下屬的東方圖書館被燒。
陳瑛給她打電話,她知道自己擔心在蘇州河北岸的傅嘉樹,在電話裡陳瑛哽咽:“這跟燒圓明園有什麼兩樣?這個藏書量,這些珍貴的古籍善本……”
秦瑜恨自己為什麼不再多讀點曆史,為什麼不能知道得詳儘一些?那樣自己興許能提醒一聲,也許……哪有也許。
記者向飛用徠卡相機拍下了一張鮮血淋漓的婦女抱著孩童的照片,刊登在《申江日報》上,無論是賀晴還是之前喜歡寫尖酸刻薄之言的胡四,都在各自的報章和專欄上寫文,怒斥日寇之殘暴。
《申報》上的圖片是《四處投彈之日軍飛機》,傅老爺茫然又痛心地問:“我們的飛機在哪裡?”
在哪裡?那一夜秦瑜抱著暖融融的囡囡,夢裡那一架架雄鷹飛過天空,睜開眼伸手抹去雙頰的水澤,告訴自己:“你知道,未來都會有的,一定要走過去。”
次日,《申報》報道了中國參戰空軍將士的誓詞:“誓抗強梁,爰用集結,以圖自己,海枯石爛,此誌不諭”。
隨之而來的是參與這次戰鬥的一位飛行員壯烈殉國的消息。
大多時間電話是打不通的,偶爾電話能通,確認一下傅嘉樹和宋家父子都安好,已經很好了。
直到廟行大捷的消息傳來,這場戰爭有了轉機,三月三日國際聯合會決議讓雙方停戰,這場戰爭終於結束了,傅嘉樹回來的時候,囡囡都差一點認不出他了。
不過讓秦瑜一顆心放下的還是老宋,聽見他咋咋呼呼地說:“當時小瑜讓我挖防空洞我還沒當回事,申明新廠倒是沒事,老廠裡幸虧有防空洞,閘北被炸成那樣,老廠廠房炸毀了大半,除了有幾個跑出去被打死了,其他的可都好好的。”
經曆了這麼大的災難,還能一家子整整齊齊地在一起,甚至連妮兒的周婆婆都在,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