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晚,興華的六艘輪船上的船員並不知道去江陰乾什麼?隻是把船往指定地點開去。
到了指定水麵,看到是和自己一樣的千噸大貨輪排開在江麵,此刻才知道,今天過來是沉船的。
聽從指揮,一起打開了進水閥,船員們離開了這艘像是半個家的船,看著船下沉,撤離的船員誰不掩麵痛哭,最後江麵上隻露出了桅杆。
八月十三日淞滬會戰打響,越來越多的工廠決定離開上海。裝船更加費勁了,吳淞口被日軍封鎖,還在交戰當中。隻能從從蘇州河經運河至鎮江,再改江輪。
前方戰事吃緊,後方大型的船隻組織運輸軍需企業,非軍需的,小型工廠很難找到船。
傅德卿到底是做船運的,他協調找來了幾十條木船,專門承接這種類型的工廠。
小型工廠散亂無序,傅德卿親自坐鎮指揮,協調下來,有些先進的機器,傅嘉樹直接拿卡車拉著跑鎮江到渡口,路上還一直跟各家老板說:“能去四川的,去四川,不要留在湖北,武漢不安全。”
中國的空軍跟日本比實在太弱了,隨著有限的空軍折損殆儘,傅嘉樹從上海到鎮江的路也越來越難走,轟炸隨時隨地在眼前,聽見防空警報聲,他把一堆浸了油的抹布點燃,順帶在這個上麵借了個火點燃一支煙,帶著人去隱蔽,看見地上熊熊烈火,敵機以為是前麵的飛機已經把車給炸了,就能躲過轟炸。
一支煙抽完,繼續上路。第一次抽煙是跟車的兄弟跑慢了被炸死。在自己渾身發抖的時候,邊上跟車的老板給了他一支煙,讓他鎮定一下,抽完一支煙,把人給隨地兒一埋,身上還沾著那個兄弟的血,上車繼續往前開。
此後,他會備一包煙在車裡,遇見事兒,拿出來抽一口,拿出夾著老婆孩子的照片的本子,看一眼穿著旗袍的妻子,看一眼女兒和兒子,繼續趕路,因此他應對轟炸也越來越老練。
九月下旬,前幾批廠家搬遷物資在炮火中到達漢口,因為驟然過去了那麼多的工廠,武漢也沒辦法一下子接收那麼多,廠主們找內遷委員會去協調解決,武漢那裡運輸一團亂,武漢的興華運輸公司,一下子承接了這麼大數量的轉移任務,內部也混亂起來。
上海港口被封鎖,廣州到漢口還能走,秦瑜在香港組裝的車子經由粵漢鐵路運往武漢,此刻也需要去調配。
傅嘉樹準備離開上海去武漢。傅嘉樹拿到了軍隊開具的通行證,父子倆在家裡對坐,開了一瓶紅酒,傅德卿給兒子倒了一點兒,自從兒媳婦說開車的人不能喝酒,這個小子真的做到滴酒不沾,無論是留,還是去武漢都是凶險。
傅德卿舉杯:“我本不想你回來,你既然回來了,那也是男兒的擔當。有些話不用說,你我父子各自保重,我承諾你媽,要守她一世,想來你亦有此諾言於小瑜。”
傅嘉樹想起臨彆之時,秦瑜給他整理行囊,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們之前就有諾言,她要帶他看浦東高樓拔地起。
“爸,保重。”
傅嘉樹轉頭走出家門上了他已經開了幾個月的卡車,日軍從吳淞羅店上來,他們從西南走,通過鬆江往嘉興湖州去,這次車上裝的是縫紉機廠的幾台車床,這些車床都是從美國進口的,在國內算是很先進了,落在日本人手裡,拿來就能生產武器,隨著他車的還有這家廠的老板陸聞文先生。
在螺旋槳飛機的怪嘯聲中,傅嘉樹一家縫紉機廠帶上了一台當前算得上先進的機床和他們的老板還有兩個技工一起上車,出了市區就好了,畢竟作戰是有戰略的,也不是哪一片都轟炸的。
這位陸老板從未坐過這種汽車,速度比小車還快,看著傅嘉樹眼花繚亂的操作,躲避轟炸時候的驚險,說:“傅少東這個駕駛技術,恐怕在國內也是難得的人物吧?”
“我太太的駕駛技術比我好。”
“是嗎?這麼厲害?”
“嗯,她在汽車這塊有天賦。現在在香港組裝汽車,希望把更多的車子送進來。”
“早就聽聞兩位前兩年就出去了,這不是有先見之明嗎?怎麼又回來了?”
傅嘉樹笑問:“很多廠主不願意搬離上海,認為換誰來,廠總是要的,日子總要過的。陸先生為什麼要搬?不就是不想讓廠裡的設備落入敵人之手,轉頭生產進攻我們的武器嗎?”
“確實。”
寧波商人的好處就是開出來的過路證級彆夠高夠硬,而且是興華的少東帶隊,倒是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為難。
路上遇到黑煙滾滾的,燒木炭的車子,需要拉一把的,傅嘉樹還能用繩子拖他們一段路。
沿途有城市的,進去吃個飯,睡一覺,錯過了就車子裡宿一宿,傅家的少爺,上海灘出名的小開,過起了再粗糙不過的日子。
把陸老板帶到了武漢,卸下了貨物,傅嘉樹進自家的運輸公司,因為知道武漢是轉運集散地,所以武漢這裡留的車子招募的駕駛員也是最多的,也滿足不了這些天蜂擁而來的廠家,這些廠家還都是上海的,哪一個沒有點兒情麵?而且他們的運輸車輛時不時地還要被軍隊征用,運輸軍需,這裡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傅嘉樹整理頭緒,找了民生輪船的吳先生商談,他在武漢沒有船,但是有近百輛卡車,配合他一起調配運輸,防止港口堵塞,及時疏散運輸的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