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好不容易將兄長賜的狐裘給她帶了來,也不知道這狐裘是哪裡惹了他,竟然都不許她穿著了。她道要收起來,嬴滄那廝便三兩句話,連著引誘加挑撥,處處是坑,句句是計地讓她心甘情願地將狐裘送了去。
給了成平成安任何一個人,料他們也不敢私藏,等這事情過了,還不是得乖乖地送回來。而若是送了那周人,算是經了一道外人的手,她可就真的拿不回來了……
想到這裡的亓眉真真忍不住要揚天長歎: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嬴滄狡詐如山狸啊。
就在嬴滄捉弄亓眉的時候,謝淵這邊,也不太妙。
謝淵麵如蒼紙,削瘦的身體蜷縮在床角,右手握著胸前那塊鐵盒,手指都要捏進麒麟的身裡去了。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而謝淵服下的跗骨,第一次發作了……
王宮大殿那麼一闖,謝淵和王上最後那麼一絲絲情誼的羈絆,也被徹底的毀在自己手中。
為了救下冤屈入獄的父親,他自願服下跗骨□□,讓周文漓對他放心。
他想好了一切應對之策,隻是沒有想到,這跗骨竟然發作的如此之快。
跗骨發作之時,渾身滾燙,猶如發熱之症。體溫升高即會觸動跗骨的毒性,讓毒瘡在骨髓裡蔓延……
跗骨之毒,因此得名。
而跗骨之毒,也因此難以祛除。
周文漓將這塊打造成麒麟模樣的盒子賜給他,告誡他一定要按時服用解藥。
這鐵盒裡裝的哪裡是什麼去發熱的藥丸,裝的分明就是他用來續命的跗骨解藥。
而所謂續命的解藥,不過也是用以退熱的靈藥罷了。
服用一次便少一次的解藥,一鐵盒,也就將將能讓他撐夠一年。
前幾日謝淵將一枚藥丸贈予嬴滄,他便少了一枚。
隻聽說第一次發作的痛楚是最淺的,所以他咬緊了牙關,隻望將這次的發作熬過去。
謝淵此刻的嘴唇發乾,麵色被疼痛渲染得一片蒼白。他的渾身上下像是被螞蟻啃咬一般,從骨髓裡長出跗骨的毒瘡,皮袍之下的肌膚,有切膚之痛。
出帳便是兵營,他不敢出聲,更不敢喊。
劇痛之下,謝淵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鬱結的痛楚從胸口處傳到四肢百骸,渾身如同萬蟻噬體的痛苦密密麻麻激蕩開來。
那咳嗽的聲音透過那薄薄的門簾,一直傳到外麵去……
就在這時,許多天都不曾見到的秦九,撩開門簾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借著斜斜照進來的殘陽,他看見了麵色潮紅的謝淵……
一張雪白俊朗的臉上染上桃色豔紅,眸色沉沉,浮浮徘徊又如草木清透,緊蹙的眉梢斜入鬢角,那狹長眼尾向上微微挑起,餘一絲眼風便是萬種風情……
秦九的眼瞳微微緊縮,胸腔裡那一團血肉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
他仿佛是中了邪一般,幾步跨過去,火燙粗糙的手指劃過謝淵的眉眼末梢,最終兩個手指緊緊掐住他的下頜,將他的一張臉抬起來。
四目相對。
謝淵的後背還有咳嗽未褪的顫抖,他伸出一隻手去,握住秦九的手指,極力想要推開他。
看慣了荒海中被風沙素裹的荒海人,膚色盈透的周人似乎要更合秦九的胃口。
秦九驚歎於這具身軀中散發出的彆有不同,謝淵削瘦的身體裡仿佛浸潤著透骨的天成貴氣,微微抬起的下頜於細長的脖頸形成一個冷傲的弧度。
秦九低沉的聲音忍著不住讚歎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得很漂亮……”
謝淵皺眉,不知道是麻木還是跗骨的毒性已經過了,他感覺四肢百骸的力氣漸漸地回到自己的手上。
秦九見謝淵的臉頰粉得誘人,大手忍不住摁住他的後頸,將他禁錮在身前,舔了舔自己厚厚的嘴唇:“相較之下,周人的確細皮嫩肉,你莫不是女扮男裝專程送上門來的?”
謝淵抿著唇,目光鋒利如刀。
秦九哈哈一笑,隻餘四根手指的右掌向他的領口探去……
謝淵忍無可忍,咬牙握拳,膝蓋微彎,腳尖在地上一撐,讓秦九的手指擦著自己的脖子穿過去。緊接著秦九手指一扣,手指靈活如蛇,眼見就要捏住謝淵細長的脖子。
謝淵微微偏頭,舉起右手,用儘全力地往秦九的胸口錘去。秦九之前和嬴滄打鬥的傷口還沒有儘好,被謝淵當胸一錘,往後退了去,在退開的一瞬間,長臂一伸,將他撈入懷中。
秦九舔了舔發乾的嘴角,咧嘴一笑,毫不在意道:“笑話,我秦九豈是被輕易擊退之人?”
謝淵見勢不妙,悶哼一聲,將喉中將要溢出的痛呼聲咽了下去。
秦九寬大的身軀將謝淵罩在懷中,令他動彈不得:“嬴滄待你不同尋常,亓眉將這狐裘都送了來,果真是有趣至極,我當對你刮目相看才是。”
謝淵悶聲不說話,目光四處探索,刻意避開秦九放肆的目光。
不知想到了什麼,秦九一時哈哈大笑起來,道:“偶遇一佳人,琴瑟以求之。你說我若求好於你,嬴滄會露出何種表情?”
謝淵一窒,滿麵的凝重,緩緩開口:“寧為美玉碎,不為瓦礫全!”
就在此時,謝淵眼底閃過森森寒意,手臂反搗,胳膊肘重重撞向秦九的心窩,在他反手一擋的刹那,瞬間掙脫他的懷抱。
在推搡間,那麒麟鐵盒從謝淵的脖頸間掉落,墜在他的胸前,虛晃了晃。
秦九的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的微笑,他微微眯起眼,四根手指的右手就伸了過去。
謝淵隻覺得這一伸手避無可避,這隻速度極快的手掌已經捏住這麒麟樣式的鐵盒。
秦九細細打量之後,麵上帶了笑,目光裡有些意味不明的暗示。
——他越來越覺得這周人的身份可疑,可對他來說,越是可疑,越是有趣。
謝淵急急喘息一聲,鑽心的疼痛漸漸從皮膚表裡褪去。
意識到秦九已經看到這鐵盒的原貌,謝淵的眼裡水光一片,瀲灩的眸子深處滿是殺機。
謝淵腰腹一擰,劈手將那盒子塞回衣內,靈活的身影突然間從秦九的懷中虛晃過去,站在了帳邊,隻要他掀開門簾,便可脫身出去。
秦九輕蔑一笑,一步步往謝淵的方向走去。
謝淵步步後退,再往後一步便出了營帳了。
看著謝淵麵色泛紅,眸色深深,秦九忽然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仰頭發出一聲古樸而怪異的長嘯來……
“轟——”
這聲長嘯仿佛是點燃這營地的一把烈火,在這聲長嘯之後,各個帳中忽然傳出一聲聲悶響,那聲音短促而尤有力度,“咚咚”傳來的聲響,仿佛是專門為了應和秦九一般。
秦九眼神銳利猶如沙漠的頭狼,目光膠著在謝淵的身上,卻陡然讓謝淵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麵前這個人,到底在做什麼?
帳外的夕照徘徊在地平線上,暖金色的光線逐漸變得昏黃起來。
篝火被引燃,歇於帳中的軍人傾巢而出,氣氛如同爆裂的焰火,在這片安靜流淌的水帶燃燒起來。
亓眉被這動靜驚呆了,掀開帳簾,任一口涼氣吹麵而來。
她的黑瞳映照著火光,死死地盯著那篝火邊的兩條人影,口中喃喃:“秦九……秦九他瘋了!”
他竟然在舞雩求好?
他竟然向一個男人雩舞,以求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