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警醒!荒海最後的守護(2 / 2)

重生之罪臣 甜味玻璃渣 16886 字 10個月前

亓修無奈地搖了搖頭,用一種極其古怪地目光盯著謝淵,對著他開口道:“今時不同往日,你也是劫掠有婚約的人了,若是要派你去做危險的事情,總要先問過他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謝淵被亓修突然拎了出來,一時之間顯得萬分驚訝。謝淵蒼白乾枯的嘴唇抖了抖,明顯再聽到這些說辭,還是無法接受和嬴滄有了“婚約”這件事情。

亓修又露出了那種豔麗的微笑,眼角的淚痣隨著他的笑容顫顫巍巍,容姿煥發如積石玉嵂。

他對著謝淵解釋道:“想必你也看見了我夔城城外密密麻麻的白帳篷,那些穿著黑袍,生著惡麵暗瘡,狀如惡鬼的人——皆是我的子民。”

亓修抬起一隻手搖了搖,打斷了謝淵想要張口的欲望,繼續保持的那種平靜道:“他們都得了一種前所未聞的疾病,突然之間在夔城爆發。這種疾病爆發極其迅速,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讓人的皮膚凋零,腐化,在臉上生出惡麵暗瘡……最終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我雖為城主,心機算儘,也沒有絲毫解決的辦法,隻有將他們驅趕到城外,奉上帳篷淨水,讓他們自生自滅。”

謝淵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

他是看到了那些裹著黑袍的人,在荒漠之上撐起一頂矮小的白帳篷,如同幽魂晃蕩,無家可歸,無人可依。

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竟然是生了疾病的荒海人,城中人將他們隔絕在城外,不讓他們傳染更多的人,想必也是亓修的心願吧。

“隻是……”謝淵皺了皺眉,他並不確定他這個時候開口是否是合適的。

“你可以直說。”亓修道。

“雖然無法控製,但是既然你們已經有了解決辦法,方才提到危險的事情是什麼?而這件事情為什麼又要問我呢?”

“在荒海之上,生長著一種叫做格桑花的藥材。平時服用是沒有用的,隻有感染了惡麵瘡的人,用這種花的汁液勾畫圖騰,就能夠減緩惡麵瘡的蔓延。隻是用這種汁液畫的圖騰隻能保管三個月的時間,隨著生病的人越來越多,三個月的時間遠遠畫不完所有的人,所以每逢三月,就要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

謝淵長大了嘴,他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塊土地之上,除了血腥與殺戮,荒海蠻族與周人的爭端,竟然還存有這樣一種極其罕見的疾病……這種聽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背後發寒的疾病。

亓修注意到謝淵逐漸凝重嚴肅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忍俊不禁。

“在所有的族人之中,隻有一個對這種疾病免疫,這唯一的一個人,便是主祀嬴滄。”

亓修說完這句話,將手中的茶碗輕輕地放到桌上,輕輕地說:“我們曾經用格桑花花汁浸泡已經感染的少年男童,發現惡麵瘡蔓延的速度確實慢了下來。隻是到今日為止,六個藥童均已喪生,如果我想保住這些人的命,最好就是派遣嬴滄,讓他去給城外的族人勾畫圖騰。”

“隻是……隻是他身份尊貴重要,誰知這次會不會突然感染此種惡疾。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也有了更加寶貴的人,未得你允許,我怎麼敢讓他獨自一人離城。”

亓眉望著謝淵的表情很溫和,眼神裡甚至透露出一絲慈祥,沒錯,就是那一絲慈祥,那種神情仿佛是遇到人生的一大喜事,有種老懷甚慰的感覺。

而謝淵此刻的感覺卻很奇妙,不論是從亓眉態度亦或者是秦九,甚至到了亓修的麵前,這些人對他表現出來的善意都要遠遠超過對待一般的周人。

難道僅僅隻是因為嬴滄與他的那種可笑的“婚約”關係?

謝淵覺得不然。

其實最重要的是,他除了能體會到嬴滄並不想讓自己死以外,再無法覺察到到絲毫嬴滄對他的“情”。

雖然這樣的想法一直讓他羞於啟齒,也難以想象。可此時此刻,他卻能極其冷靜地分析嬴滄對他的態度。全無心動怦然,胸腔之下儘是一腔算計揣測,哪裡來的“心有所屬”、“兩情相悅”?

偏偏現在他們都覺得他們互通心意,真真可笑!

“夠了。”嬴滄方才一直沒有打斷亓修的解釋,等他聽完了最後一句話,突然出聲打斷,聲音有些惱怒:“你怎得與眉姬一般,學會了她捉弄人的本事?”

“自然是覺得看你露出這樣不同的表情,覺得十分有趣。”亓修神態分明有些意猶未儘,隻是嬴滄已經發話,他也很難再去反駁什麼,隻好意趣缺缺地扔出一句話來。

“此事不可拖延,以免再生事端,等我安撫他們之後,你再做決斷吧。”

聽得嬴滄做完決定,亓修最後隻得將茶碗一扣,大手一揮,站了起來:“罷了,都由著你吧。”

亓修既然已經和嬴滄談完事情,卻最後看了一眼謝淵,這一眼卻讓他突然提起興趣,直接俯下身去,麵目與謝淵貼得極近。

亓修笑著道:“謝氏阿淵,待嬴滄走了,你若閒暇無事,大可在這城中走走……也可,來長生殿找我聽故事。”

見到謝淵不習慣地往後縮了縮,亓修突然仰頭大笑,拖著他那雙極輕快地木屐,颯踏而去。

“哢嗒,哢嗒……”木屐的聲音漸漸消息。

現下又隻剩下嬴滄與謝淵兩人相對。

嬴滄抬眼,見謝淵握著茶碗的手都蜷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抬手將他掌中的茶碗摳了出來,頗有耐心地提壺倒入滾燙的新茶後,將茶碗重新塞回謝淵的手中,低聲吩咐道:“天太冷了,那件狐裘你就經常披著吧,在這城中,不必顧忌。”

這是嬴滄第一次對謝淵說這樣的話。

謝淵抿了抿嘴唇,態度有些猶豫。

此時嬴滄就坐在他的對麵,將他麵上的表情儘收眼底。

嬴滄撚了撚謝淵穿著的那件深色的皮袍,將領口攏得更緊,然後不經意地問:“你想說什麼?”

謝淵麵上的表情僵了僵,半晌之後,才突然暗下決定,開口道:“我在想若是那疾病傳染太快,我可能有方法預防……”

“什麼?”

嬴滄倏然目光鋒利,直直望向謝淵。

謝淵的麵色有些蒼白,這可能是他在嬴滄的麵前第一次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大周曾經有城池感染傷寒,一夜之間,滿城死殍,後來有醫者以絹帛蓋麵,熱水潔手,救了半城傷民……”

這些事情其實是謝淵前世所知,現在的大周內,應該還尚未發現有傷寒之症。要等到他三十五歲的那一年,傷寒忽如外來侵襲的不治之症,突然之間席卷了半個大周城池。

那段時間正是謝淵最虛弱的回光返照之期,最後如何治好的,謝淵已經記不太清了。這一世,他隻能依稀的記得幾幅預防的湯藥,味道苦澀的要命;還有的便是當時流傳甚廣的預防傷寒歌論:絹帛蓋麵,熱水潔手,傷寒灼灼,可提可防……

聽這傳染的惡疾竟然有隔斷之法,嬴滄的目光突然變得幽深起來。如冰霜般冷漠的臉上竟然有一絲破冰,陡然間,他跪坐著的背部突然挺直,正色道:“你可知道我們明知那些黑袍人會傳染,卻依舊要將他們留在夔城城邊的目的?”

突然起來的一個問句讓謝淵皺了皺眉,他並不是非常理解嬴滄的意思,甚至聽到他的某些措辭,都讓他有一些搔刮耳膜的刺耳。

嬴滄扔出這些話,實際上沒有絲毫的神情變化。

他的五指修長,拿起桌上茶碗轉動細細轉動查看,半晌之後才猛然間開口,道出一句石破天驚的答案來:“告訴你也無妨,因為那些黑袍人,是我們用作夔城最後的一道——人形防線。”

“你說什麼?!”謝淵倏然變色,不敢置信地望著嬴滄。

“你也知曉,這惡麵瘡極其古怪,感染也極其迅速,若是染上了,隻有去城外等死的命運。我們將他們飼養起來,送水送藥,我也會去以格桑花汁做燃料,給他們刻畫圖騰,竭儘全力地保全他們的性命。可留著他們卻有著更加重要的目的——那便是若有人將戰爭打到了夔城,他們作為夔城的臣民,必然要用血肉捍衛生存之地,放任身上的瘡口,極儘攀咬那些要摧毀他們家園的人……”

表象被嬴滄突然掀開溫情的皮,這殘酷的事實竟然讓謝淵有一瞬間的刺目。

他一直都覺得荒海這個地方雖然對周人殘酷,也是出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至少對待族人還是儘善儘責。

如此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荒海人飼養他們,延長這些黑袍人的生命,竟然是為了達到如此殘酷的目的嗎?

謝淵突然想起那些對嬴滄頂禮膜拜,跪拜朝聖的黑袍人。

他們識禮節,守古禮,即使處在絕望的等死邊緣,依舊能夠在心上開出希冀的花,為了生存向嬴滄求助。這些人即使瀕臨死亡,依舊對生心存希望,對死滿懷敬畏。

嬴滄怎麼能狠得下心,用他們當做最後一道防線?

若荒海夔城用這些傳播疾病極快的人,當做來抵擋外敵最後的一道人形防線,那麼這個外敵是誰?

是大周嗎?

如果是用來對付大周的軍隊,大周要死多少人,又有幾分勝算?

一時間謝淵心亂如麻,不由得生出無數念頭,更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回應。

他此刻心心念念不過一件事,將這消息傳回去,傳給大周,傳給周文漓!

嬴滄偏巧並不覺得自己透露了什麼天大的秘密,他眯起雙眼,幽幽歎道:“大周對荒海窺伺已久。就算我不用派人探查也能輕而易舉的猜出,十年前的那場戰爭,已經將大周的征服欲望徹底地打了出來,也許是在我的手裡,也許是在下一任主祀的手裡,一定會有另外一場戰爭。

我們荒海人,傳承至堯舜二帝直係旁支,甘願屈居這茫茫黃沙之上,卻不得已被大周盯上。這裡對對周王來說,隻是一塊用來擴大版圖的領土;可是對於荒海人來說,即使這裡饑貧凋敝,餓殍滿地,四處充斥著野蠻與愚昧,可所有在這裡出生的荒海人,自有記憶起,這裡便是生存之地……”

“可是……”謝淵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他此刻的臉色極為難看,幾乎是從喉腔裡擠出一絲聲音,道:“可是這些人……知道他們的命運嗎?”

嬴滄的話很殘忍,這個事實實在是讓人心驚,用染了惡麵瘡的人作為最後一道人形防線,若是他們不知曉最後的命運,也算是在無知中幸福,可若是他們一開始便知道自己的作用,這又該形成何等的絕望?

嬴滄的嘴角緩緩的垂下去,他麵帶悲憫,緩緩地說:“他們,知道。”

倏然之間,謝淵的心驟然一緊,心情如砸入湖底的石頭,越來越沉。

嬴滄伸出一隻手來,握著謝淵的下頜,將他垂下去的頭顱抬起來,直到兩人的視線相對。

嬴滄的一雙眼底幽沉似海,恍若廣袤無垠的星海:“我嬴滄一諾千金,至今不曾瞞你什麼。荒海之中,你儘可看之,思之,可你若想傳遞消息,我肩上黑鷹不會讓任何一個活物,回到萬骨關。”

謝淵的眼底一片漆黑,說不上有些什麼情緒。

他發現嬴滄有一種洞察人心的魔力,他總是能夠輕易地說出最殘忍的事實,然後再輕而易舉地敲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堡壘。

“我……知曉你的意思。”謝淵咬著牙道。

嬴滄凝目注視謝淵,見他此刻俊俏的臉麵白若蒼紙,蹙著的眉梢眼角透著一股骨子裡的寂寥,眼眸深處霧氣蒙蒙,掩不住的擔憂,蓋不住的憂愁……

嬴滄的喉結微微翕動,扣著謝淵的下頜的手指越來越用力,眼見著就要留下青紫的痕跡。

“嘶——”謝淵倒抽了一口涼氣。

嬴滄才像突然醒悟過來一般,鬆開手指,無意間撫了撫謝淵蒼白的嘴角,那柔軟卻略帶粗糙的觸感,讓他的指尖回味了很長時間。

嬴滄倏然間站起來,做出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樣:“今日我便要去北麵城外,我已經吩咐侍從將你安頓在我的殿側,你稍後便可以前去休息。”

寬大的袖袍一掠而過,謝淵手指微動,緊緊扣住嬴滄的衣角,衝著他道:“你若是一人前往,可否帶我一路?”

嬴滄的目光閃動,透出些許的不可思議。

謝淵沉靜的語氣在他們間緩緩流淌:“絹帛遮麵,熱水潔手。這本來就是我道與你聽的,該怎麼做也要聽我的才是。”

嬴滄的語氣極快,語句幾乎有些含糊不清:“你知曉這些人的用途,還是決定去救他們嗎?”

——明知道這些人很有可能是荒海留下來對付大周的,你還願意一同前去?

“不是你說的嗎?在荒海之上,命其實才是最寶貴的,想必你們之中大多都是這樣想。可我不然,在周的禮法中,沒有一條法典曾經言明,讓我遇見明知可為之事,卻見死不救的。”

悠長的風,順著波平如鏡地湖麵一路吹到屏風裡來。

嬴滄的目光湛湛,清亮如斯,注視著謝淵的表情有些火熱。

他往前跨了一步,整個身體貼近謝淵。

就在謝淵怔忪間,嬴滄伸出一隻手,胳膊飛快地摟住謝淵的腰身,那股力量將謝淵的胸膛緊緊地貼在嬴滄的胸口,險些將他從地上拔起。

謝淵踮著腳,感到嬴滄的唇瓣似乎近在眼前,他的雙手被禁錮在嬴滄的胸前,微弱的動作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

嬴滄漸漸靠近,溫熱的吐息極輕地噴灑在謝淵的臉上。

兩片乾燥的唇瓣極其克製的印在謝淵的眉間,然後落到他的右眼瞼上,讓謝淵的眼有一絲絲微微濕潤的感覺。

這一刻仿佛極快,又仿佛時間極長。

等到謝淵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經感覺自己僵硬的胳膊被嬴滄拉起,轉眼間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抬眼,嬴滄麵目俊朗,劍眉微挑,目光灼灼似冬日耀眼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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