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荒海中的一場血雨(2 / 2)

重生之罪臣 甜味玻璃渣 8084 字 10個月前

亓修半抬眼:“怎麼,你不信嗎?”

謝淵陡然間記起幕天席地的屈辱,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乾巴巴的幾個字:“之前他待我種種,你並不知曉。”

亓修哈哈一笑,嚴肅道:“這在荒海中發生的一切,若是我想知道,就有一萬種渠道傳到我的耳朵裡,更何況是主祀的婚約。他掌荒海中一切禮法,秦九舞雩求歡,他依古禮劫掠為約,這等美事,必然在荒海上廣為流傳……”

聽到婚約二字,又聽到這件被他視為極其羞辱之事被廣為流傳,謝淵的頭腦有些充血,他壓低了聲音,惱道:“何為婚約,兩個男人的婚約?”

亓修一抬眸,眼中波光瀲灩:“你自大周來,自然深知禮法不可違背。可荒海之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大多禮法並非上古宗典傳承下來,男子婚約又如何,這不過都是順遂人心之舉罷了。”

不對,還是不對!

謝淵聽到亓修說這話,一時又是心亂如麻。

荒海的消息還未理清,一個嬴滄便讓他又亂了方寸。

亓修將謝淵的神態變化通通收歸眼底,從衣袖中伸出一節皓白的手腕,緩緩地給謝淵斟了一盞酒,淡淡一笑,刻意地避開這個話題,慢悠悠地說:“至於兵役苛重,你說的也沒錯。不過——”

亓修略微地停頓了片刻,麵無表情地飲下一口苦酒:“你知道的未必是全部,如果你感興趣,我還是繼續給你講一個故事。”

謝淵捏著酒盞,一口入喉,表情凝重地說:“恭敬不如從命。”

亓修低低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荒海血脈,可追溯至堯舜旁支,祖訓隱於荒原,傳於後代。所以幾百年來,我們甘願隱居在這荒原之中……

“十年之前,我父親尚還在世,與周的那一場戰爭,血流成河,慘烈無比。依照當時之景,就在荒海將士幾乎死傷殆儘之時,終於等來了大周的停戰書。我父親守著一城婦孺,殫精竭慮,最後吐血而亡。”

亓修說到他父親的死,麵上顯得有些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慢慢地說:“我父死後,我奉命掌權,荒海便巨變了。”

謝淵眉頭一挑:“巨變?”

亓修苦笑:“你可曾想過,若荒海這塊地方一直貧瘠如斯,如何承載得住我夔城上下老少兒郎,還有遊蕩在外的遊牧族人,在此數百年繁衍生息?相反的,在這之前,荒海草木繁盛,魚躍鳥飛。地下暗河彙聚於此,夔城依湖而建,天青水碧,日光如照。隻是突然有一天,白晝裡出現了夜色,天地間的光線黯淡,這裡下了一場雨,一場暗無天日的血雨。”

“血……血雨?”謝淵倒抽了一口氣。

亓修晃了晃腦袋,抬手將一盞苦酒送至唇邊。

他的表情從此刻看上去頗有些悲愴的味道,直到那苦澀從舌尖一直往下,苦到心坎裡,他才接著開口:

“這場血雨將天都裹成了赤色,整整下了一個月。地上的草木從鬱鬱青青到頹靡腐爛,發出惡臭。土地之上的動物奔走哀嚎,淋了雨的皮毛快速腐化,血肉從骨骼剝落,淋漓瘡口,深可見骨。

黑色的沙塵充斥著整個荒海的中心,將圓月烈日隔離在烏雲在上。

天際無鳥可突破長空,湖中無魚能幸免於難。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族人,也紛紛開始生起病來。

荒海有人滿口生瘡,渾身上下長滿黑色的皰疹,血肉腐而不爛,瘡口如同黑洞,時不時便會淌出淋淋鮮血。

奇怪的是,這種病不會感染婦孺老叟。最開始是青壯,接著便是是年幼的童子,漸漸的……荒海健康的下一代幾近消失。一個月,就在這一個月內,從人才濟濟到民生凋敝,從萬物複蘇到人間地獄……

死的人越來越多,染病的人跪在我腳下,等著我的決斷。我深知荒海血脈不得斷送於我手,時間拖得越久,夔城的年青一代便會死得更多。

於是我與嬴滄稍稍計劃,他搏擊長鷹與空,巫祝禱告,奪得他們的尊敬。我發下血誓,力保他們性命,得到他們的信任……後麵的事,你便都知道了。給了他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們便能死心塌地,甘願自守於城外,作為大軍壓境的最後一麵血肉盾牌……”

謝淵的臉色數次變換。他記得嬴滄曾經懷疑過這病是周王下的毒,可按照亓修的說法,周文漓想要下毒,是萬萬做不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的。

若是嬴滄騙他,又有何目的?

謝淵隱隱覺察出一絲不同尋常。這一路上,謝淵一直覺得哪裡隱隱地不對勁。直到此刻麵對著如此坦然的亓修,他終於明白這種違和感是從哪裡來的了。

從那沙漠中的萬人跪拜,到黑袍人的朝聖叩首,以及嬴滄背後那極其神秘的黑鷹刺青,足以推斷他的身份極高,絕不是輕易便能推心置腹的人。亓修身為荒海的主公,自然也是如此。

但嬴滄知曉他的周人身份,甚至知道他是謝良之子後,不但沒有將他嚴刑拷打,反而對他毫不保留,放任他去查看這茫茫荒海中的一切。亓修更為怪異,他們明明素未謀麵,亓修卻與他幾乎“一見如故”。

嬴滄亓修兩人都一直毫不顧忌與他提及大周,王上,以及那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甚至告訴他關於那些黑袍人的事情。按照常理推斷,那些黑袍人最為最後的殺手鐧,嬴滄與亓修無論如何都不會這樣稀鬆平常地對他講出來。

謝淵不知曉這背後有何深意,一切到目前為止都還是霧裡看花。嬴滄與亓修卻高高在上,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來曆,他的一切。不對等的認知讓他如履薄冰,他們毫無保留的態度,也讓他心中生疑,完全猜不透這種態度之後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謝淵思維無限混亂:“明知戰亂苦,那何必堅持這一戰。大周與荒海,就毫無講和的機會嗎?”

他雖然這樣問,卻是知道實情的。不論亓修還要如何掙紮,就算沒有他自請入荒海。八年之後,周文漓還是會找到夔城的位置,打一場慘烈的勝仗,最後將荒海收歸大周。

這是上一世他臨死之前,知道的最後一件大事。

“有一句你說對了……”亓修抬起頭,在燈火幽燭中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我這般謹慎備戰,可對於周來說,還是無異於蚍蜉撼樹。所以如果真到了周王大軍壓城的那一天,我為保城民,必定不戰而降。”

謝淵猛然間抬頭,渾身上下,毛骨悚然。

上一世沒有謝淵自請入荒海,時間的車軸卻徹夜不息。

謝淵知道,八年之後,周文漓會得到一張詳細的荒海地圖,如期找到夔城的位置,打一場慘烈的勝仗,最後將荒海這一大片令人垂涎的地盤劃入大周版圖。

據傳,在那個時刻,大將軍於陣前斬數車黃金,卻無一人投誠。

惱怒之下,王上下令屠城。

除寥寥數十人帶回王都,荒海上下,無一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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