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說完這句話之後,心情突然釋然了。他甚至是高傲地抬起了下頜,斜睨著嬴滄道出這一句話來。
其實他是有私心的。這五天,幾乎是每一天都在衝擊他對於人性的解讀,荒海這個地方,殘忍,血腥,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地體驗著瀕臨死亡的感覺。
他說出這樣一句話,是對他們漠視生命的一種不滿,一種不想與他們為伍的不屑,更是一種不願意同流合汙的態度。
謝淵,在蔑視他們灌輸給他的那種弱肉強食的觀念。
他,在挑戰嬴滄。
嬴滄蒼白的臉越發蒼白,兩頰的紅雲越發豔麗,他的雙眸間閃過一抹厲色,嘴角卻鬆動起來,慢悠悠地蕩開一絲冷笑,這笑容擴散開來,讓他冷峻的五官顯得柔和起來。
“那麼,我是什麼模樣?又或者,你以為荒海是個什麼地方?”嬴滄慢悠悠地問。
謝淵卻如同渾身浸入冰涼的水中。
“和周王都一樣繁華似錦嗎?”
嬴滄反問他,眼底未及絲毫笑容,而嘴角的笑意似乎越來越濃,看著謝淵的表情就像見到一件極其有意思的玩物。
“不。”他冰涼的聲音如同謔謔穿過的朔風,平靜而殘忍:“這裡民生凋敝,饑貧滿地,荒漠無以栽種用以食用的糧食,甚至連周人引以為常的藥材,都是這一片荒漠的無價之寶,值得用性命搶奪。若不想死,就收起你那一套。”
“收起你愚蠢的想法吧!周人。”亓眉厭惡的怒視著謝淵,在確認嬴滄無事之後,匆匆扔下一句話,扭頭也不再理會他。
嬴滄咳嗽了一聲,感覺到了藥效帶來的輕鬆,緊緊皺起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他慢慢仰躺而下,不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謝淵將頭顱深深埋入膝蓋之中,他的後背上下起伏,顯示出他此刻不平靜的心情。
掛在大棕馬身上的駝鈴在夜裡發出叮當的聲音,由呼嘯朔風送到更遠的荒漠深處……
謝淵是被嬴滄推醒的。
他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僵硬地睡了一夜,渾身的骨骼隨著動作發出的瘮人的“哢噠”聲。
嬴滄發熱的情況仿佛已經褪去,經過一晚上的修整,精神也好了許多,隻是麵目冷峻,不改半分。
他立在謝淵的身邊,由上而下俯視著他,淡淡道:“再過五日,去留由你。”
謝淵疑惑的抬起頭來,正好看見他提著水囊,麵不改色地咽下一口馬血,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絲絲血跡。
看見謝淵疑惑的眼神,嬴滄雖然不是很愛說廢話,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了一遍:“再往前走五日,就離周人的綠洲不遠了,到時候你可以自行離去。”
謝淵笑了笑,兩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來,讓他的麵容瞬間煥發出一絲生機。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昨日棋走險招,終究還是讓嬴滄對他再無殺機。
“留我一命,你不怕我是王都派來的嗎?”
“你是嗎?”嬴滄反問。
謝淵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輕輕地回答:“不是。”
他抬起頭望著嬴滄,隻覺得一身輕鬆,迎著第一縷射出的朝陽日出,輕輕問:“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我的身份嗎?”
嬴滄聽了這話,冷漠的低下頭,看著腳下蜷縮成一團的瘦弱周人,一道斜著的陰影正好他將完全罩住。
他撕開嘴角冷冷一笑,乖戾和鐵血的氣息掩也掩不住:“你便是周派來的奸細,那又如何?”
天地之大,四周空蕩,嬴滄仰頭遠眺,四周回蕩著他極其孤傲的低語:
“我一向不受人恩惠,你兩次予藥救我,即便你是周派來的奸細,我也允諾你,絕不取你性命。”
第二抹晨光降臨荒沙,直射在嬴滄的側顏上,將他蒼白的臉照耀得更加蒼白,也照得他瞳仁清亮,直立的身影堅毅得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