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樺上岸的時候藻的壽命可能已經過了大半,他跟封巒是葬在一起的。
“你還記得最初上岸的那條人魚嗎?”枂輕聲說道,“他的身體本來是銀月族一名叫藻的人魚的身體,藻當時是因為跟烏穹族人魚戰鬥的暗傷死去的,而喻樺則是借用他身體的人類。”
那個人類一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反而做了很多利於人魚和人類的事,作為封巒的夫人,被譽為聯盟最溫柔的人魚夫人。
人已經不在了,兩百多年閉口不談的事講給自己的愛人聽,造成不了任何影響。
“他是怎麼做到的?”宗闕問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隻不過他說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枂攬著他的脖頸小聲說著話,“你說除了這個世界,真的還存在彆的世界嗎?我們就像處在人類的水晶球中,而這樣的水晶球有很多個。”
宗闕沉聲道:“不清楚。”
【他知道這些不違反本源世界的規則?】宗闕問道。
【世界規則範圍內的,也不是宿主告知的,不違反。】1314說道,【有的世界人類飛升仙界,也有可能是突破世界壁障。】
仙界?
本源世界是比仙界更高等級的存在嗎?
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其實他自己也說有可能是時間的跨度太大,人類已經經曆了一個輪回。”枂輕聲說道,“但如果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不知道喻樺死去後是不是回去了?”
“或許。”宗闕說道。
“如果真有另外一個世界,我們會不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相遇?”枂暢想道。
宗闕不確定,卻還是應道:“嗯。”
枂的唇角勾了起來:“不過那個時候說不定我們已經喝了你們人類的孟婆湯,對麵不識。”
“如果再見到你,我會認出來。”宗闕看著他道。
枂看著他,垂眸靠近,輕吻著他的唇:“說的好像真的一樣,我都不一定能認出你來。”
覺得歲月難熬時,它總是格外的緩慢,可越想要抓住時間,它卻急的烏飛兔走,即使努力抓握,也像細沙從手心中逃走一樣,快的人無法挽留。
月瓊海一直風平浪靜,那一日的夕陽也一如往昔的美,隻是越是墜落,越是好像沾染了血一樣的顏色。
波濤翻滾的有些劇烈,一道身影抱著另外一道永遠沉睡的身影沉入了那片海中。
銀尾很亮很美,在海中沒有魚敢靠近分毫,珊瑚海一如往昔,即使有人魚注意到那抹身影,看著他前往的方向,也沒有人去靠近。
大片的硬骨珊瑚攀附在嶙峋的怪石上,銀尾落下,將懷中的人放在了細沙之上,溫柔的端詳。
他的發絲白了很多,但緊閉的眉目卻一如往昔,就好像一睜開眼還是會任憑他胡鬨一樣。
幾顆珍珠從沉睡的男人臉上滾落,銀尾的人魚躺在了他的身側,輕輕撫摸他已經變冷的臉龐,那裡已經沒有了熟悉的心跳和溫度。
他知道他已經儘力了,因為他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工作是,伴侶也是。
可正是因為做的太好,那些美好的回憶才讓心臟格外的痛。
周圍的細沙似乎在隨著海水不斷的流淌,相擁的身體也在不斷的下沉,枂的眉目溫柔中帶著些許狡黠:“不好意思,又騙了你一次。”
人魚一生隻會有一個伴侶,當伴侶逝去,另外一個總是活不了太久的。
不是不想,而是即使努力想活,也會被心中的悲傷一點兒一點兒吞噬,最後沉睡在這片珊瑚海中。
人類的壽命比他們短了很多,可是與其成為伴侶卻是他們自願的,到死都不會後悔。
細沙如同漩渦,在枂閉上眼睛時將兩個人埋沒了進去。
不僅是他,整個人魚族其實都不太聽話。
……
【係統評估,任務完成評估為S級,任務一賺取星幣一千萬,任務二賺取星幣五百萬,額外獎勵一千萬,共計兩千五百萬,已彙入賬戶。額外獎勵原因:促進兩族融合,推動世界進化。】
【恭喜宿主,任務完美完成。】1314恭喜道,【這次休息要不要延長時間?】
在一個世界度過數百年,對於心性的影響是很大的。
【三天。】宗闕靠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重新恢複年輕的手。
將近三百年,幾乎相當於活了三世,如果不是係統的存在,很可能讓人就此將自己的認知留在那個世界。
【好的,有任何不適都要及時說,係統提供優質的心理輔導。】1314說道。
【枂的結局怎麼樣?】宗闕操縱著係統光屏,站上了跑步機。
1314沉默了一下道:【宿主,他跟您一起沉睡在珊瑚海了。】
人魚的深情比他們自己了解的還要深。
宗闕按下了跑步機的開關道:【七天。】
【好的。】1314看著調整狀態的宿主道,【要不要休息再長一點兒?】
【足夠了。】宗闕說道。
他知道那條人魚不會聽話,但儘力之後隻能尊重他的選擇。
愛情,真的會讓人至死方休嗎?
七天的時間,宗闕沒有讓自己停下來,而在七天之後,他的各項數據恢複到了1314檢測的完美狀態。
【開啟下一個世界吧。】宗闕說道。
【好的,馬上為您安排。】1314說道。
【1314係統提示,世界載入中,記憶傳輸中……】
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帶著極吃力的感覺,後背和額頭傳來的痛感讓宗闕蹙眉,可血液粘膩似乎到了眼前,即使勉強睜開,也隻看到了一個人的肩膀。
致命傷在後背,腳是拖地的,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失血過多而亡。
負著他的人氣喘籲籲,明顯累到了極致。
記憶在腦海中閃過,原身最後的記憶是馬車飛速的翻滾,根本無處著力。
【1314係統發布任務,任務一,作為原主活下去;任務二,改變奉樾原本的命運。】
【宿主,已為您兌換恢複藥劑。】1314說道。
藥劑使用,宗闕的神思清明了一些。
任務發布,也就是說身前負著他的人就是任務對象,霖國長子公子樾。
這是一個六國紛爭的年代,寧黍伯霖沂魯六國分布,長年處於戰亂狀態。
各國大興兵甲,內裡爭權奪勢,招募有識之士,也使許多避世的學士加入其中,或效忠一國,或遊說各國。
六國之中以寧國為最,霖國次之。
而霖國內部又有分化,王後為黍國公主,誕育長子樾,又有寵妃為霖國鼎盛貴族嫡女,誕育次子暉,其餘子嗣雖也有才德,可公子樾君子美名遍布天下,精於六藝,仁善百姓,乃是霖王寄予厚望的繼承人。
隻是曆朝曆代處於太子位置的人就如立起的靶子,內憂外患,一次代父出巡,中途竟遭到了匪徒劫殺,身邊侍衛皆被擊殺,馬車翻下懸崖,因叢林茂密,樹枝乾擾,才撿回了一條命。
原世界線中記錄,他一人在外流亡,好容易到了霖國國都淞都城外,卻聞王後私通舊國傳遞消息,被終身幽禁的噩耗。
公子樾為其子,自也遭追捕,若隻是回宮便罷,偏偏追捕的隊伍裡皆是暗殺之流,讓公子樾隻能逃離他國,流亡三年。
中間遇主角受叔華隱瞞其主相救,後霖國國主身亡,返回故國,登基為王。
本為仁主,厚澤百姓,卻不想流亡已使他心力交瘁,油儘燈枯,又逢六國戰亂,收留被寧國所疑的叔華,遭人暗殺,死在了悄無聲息的深夜。
叢林極靜,也讓那呼吸聲和腳在枯葉中劃動的聲音格外的響亮,樹葉落地,偶爾其中會傳來一些細碎的昆蟲聲音。
沉重的呼吸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負著他的人在山林之中踉蹌穿行,終是經受不住的跪在了地上,連帶著宗闕的身體壓低,被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枯草之上。
恢複藥劑會以這個世界的認知的速度恢複槍口,宗闕的兩道傷,一道在額頭,是馬車掉下懸崖時磕碰到的,一道在後背,是中了敵人的暗箭,雖然被布係住了,但是箭未拔出,這個身體仍然處於失血過多的狀態。
溫熱的手指觸碰到了鼻尖,身旁氣喘籲籲的人發出的聲音卻帶著溫潤雅清的感覺:“還活著。”
他坐在地上喘勻了呼吸,然後起身踩在枯葉上,朝著來路走了過去。
宗闕的眼睛勉強睜開,也隻能透過一片血紅看著那道狼狽又不失文氣的身影將那些染血的葉子弄的散落各處。
即使掉落懸崖,也要防止那些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弄了許久,腳步返回時宗闕重新閉上了眼睛,察覺對方在背上的摸索。
他輕輕動了動箭,卻是猶豫未拔,而是將他抬起,將原本包裹傷口的布紮的更緊了些。
“這裡也不知是何處。”那道雅清的聲音微歎,將宗闕扶了起來,重新負在了背上,“你可一定要活下來。”
原身並非兄弟,而是戰敗後被俘虜的奴隸,經過烙印,訓練後成為了護衛。
亂世之中窮困潦倒時百姓的命尚且不值錢,連百姓都能看低一等的奴隸的命更是不值錢。
原身武藝不高,被初調到他的身旁,也是唯一活下來的一個。
仁心嗎?
天意漸涼,周圍的光線也越來越黑,在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時,負著他的人終於停了下來,先是將他放下,腳步聲一輕一重的離開,即便是在汲水,也能聽到不規律的呼吸聲。
腳步聲去而複返,宗闕的唇邊落下了幾滴濕潤,濕漉漉的手再次探了下鼻息,將他扶起靠在了樹上,重回岸邊,又匆匆回來。
葉片的氣息湊到了唇邊,嘴被捏開,水順著口腔浸潤了喉嚨。
“咳咳……”宗闕咳嗽了兩聲,睜開的眼睛裡仍是一片血氣模糊,卻勉強看清了蹲身在麵前的人。
那是一張極俊秀清潤的麵孔,也是記憶中隻能看到下頜的主人。
玉白華服加身,即便發絲衣服都帶著些許狼狽,一舉一動中卻都透著瓊枝玉樹的雅致。
公子樾以才貌驚絕天下,即便到了如此狼狽的地步,也無愧於此名。
“你醒了?”對方拍著宗闕的後背,語氣中有著擔心,“彆動,你的箭傷太深,無法拔出,已經流了不少血。”
“多謝。”宗闕反複試著睜目,終於睜開了粘膩的眼睛。
“你可識得止血的草藥?”公子樾詢問道。
這個時代的藥草未必跟他所見過的一樣,宗闕抬眸看向了他的頭頂,輕輕動身,右肩的劇痛瞬間傳來:“玉冠。”
“什麼?”公子樾仔細聽著他的話詢問道。
“玉冠碾成粉末。”宗闕撐地坐起,右肩旁的疼痛倒讓他本來昏蒙蒙的思緒清醒了起來。
無藥草,這種玉石的粉末與滑石粉類似,可暫時代替藥草止血。
公子樾抬手,略有遲疑後取下了頭頂的玉冠,而失去了發冠,本來就有些淩亂的發絲直接散落了下來。
公子雅致,不可衣冠不整,公子樾輕歎,卻是尋了石頭,將玉冠包裹在衣服中,直接用石頭砸了下去。
他的指節泛白,隻聽衣服裡破碎研磨之聲。
宗闕屏住氣小心解開了衣服,箭從後胸沒入,幾乎穿過骨肉從胸膛處破出,不僅後麵疼,連前麵也在滲血,隱約可見尖銳的箭尖。
若是在現代,怎麼都得好好消,但在這個連麻醉都沒有時代,隻能先行處理傷口。
宗闕從腿部摸出了匕首,看著旁邊細細敲著衣服的人道:“麻煩幫我將後麵的箭羽割斷。”
公子樾抬眸,透過那滿臉血汙看到了一雙極鎮定的眼睛。
“此箭箭頭帶了凹槽,不能隨意拔出,否則會直接血崩而亡。”公子樾看著麵前的匕首道。
“不拔,從前麵取。”宗闕將匕首遞了過去,看向了自己的右肩道,“麻煩你從後麵用力,讓它穿過來。”
公子樾接過匕首,將剛才包裹著玉冠的衣袍拎起,停在了他的身後。
那裡衣領微寬,所見到的皆是血跡,唯有那頸後一塊的奴隸烙印清晰可見。
公子樾看著那處箭簇,伸手握住,試圖將那尾端割斷,然而即使一手固定,另外一邊也在血肉之軀,輕輕的震動便足以讓血液橫流。
宗闕蹙緊了眉頭,手指抓住了一處衣角,鼻息微重。
【宿主,需不需要麻醉藥劑?】1314問道。
【不需要。】宗闕說道。
這個傷口的疼痛足以提醒他這個世界的危險性。
“我需要折斷。”公子樾用匕首割到了一半,看著麵前男人額頭脖頸滲出的汗道。
輕動很疼,折斷的力道隻會比之前更重,但再不折,他的血都要流乾了。
“好。”宗闕應道。
公子樾握住兩手握住箭身,一手固定,一手折了下去。
後麵哢嚓斷掉,宗闕手上青筋繃起道:“接下來需要用力往前推。”
這種箭頭一旦敢拔,會直接撕裂體內血肉,隻會比刺破更疼更難痊愈。
“最好咬住什麼東西。”公子樾看著男人忍痛的神色道。
如此危及性命,疼痛難忍的情況他還能如此冷靜,這樣的人怎麼會成為奴隸?
宗闕將衣角送進了口中,轉眸示意,公子樾握住箭尾往前推,一聲悶哼響起,潺潺的血液淌出,宗闕看著戳出的箭頭,直接以衣帶纏繞,瞬間拔出。
血液噴灑,宗闕吐出了口中的衣帶,看向了公子樾的衣袍:“玉粉。”
他渾身血汗交織,臉上的血跡隨著汗水下滑,在此時卻意外的不顯狼狽。
公子樾打開衣服的袍角,將其中的粉末敷上了宗闕的傷口,粉末撲上,傷口的血液有漸止之勢。
宗闕將內裡穿的衣服撕下一角,按壓在了傷口上道:“麻煩幫忙包紮一下。”
“好。”公子樾拾起原本裹傷的布,按壓在兩處傷口上,尋覓著係緊的方式。
他明顯不擅於此道,宗闕抬著胳膊指導著方位,公子樾起身幫忙係在腰下,垂落的發絲若有似無蹭到了宗闕的唇邊,帶著極清淡的草木香氣。
傷口紮好,離開的人輕溢出的呼吸帶了幾分急促,明顯剛才全程都在屏著呼吸。
“如此可行?”公子樾看著包紮好的傷口有些擔憂。
“可以,多謝。”宗闕拉上了衣領,將傷口遮掩了進去。
這種程度的傷用這種急救有效,但按照正常的傷口而言必須靜養,即便如此,也容易傷口感染,傷勢複發,留下暗傷,甚至要命。
但是有恢複藥劑在,這樣的傷隻要拔出箭,對他的行動就造不成太大的影響。
但這康複的是係統選擇身體時造成的傷勢,想要在這個時代生存,還得自己小心。
“不必,你們也是護衛我才有此劫。”公子樾靜坐在一旁,並未著急去清洗雙手,而是打量著他的麵孔笑道,“我好像從未見過你,你從前是何處人士,從何處調來的?”
宗闕轉眸看向了他,即便發絲散落,跪坐在枯葉地上,麵前的人也如處於廟堂玉殿之中:“我是魯國人士,剛訓練完調派過去的。”
原身是霖國若妃調派過去的,雖然原身並不知道,但這場暗殺卻是蓄謀已久的。
用最無用的護衛,六國戰亂,公子樾名滿天下,誰都有可能成為刺殺的凶手。
“原來如此。”公子樾起身道,“你失血太多,要喝些水嗎?”
這個人說話也不像奴隸,若他身邊的人有這樣一雙眼睛,當不至於被他忽略才是。
“謝謝。”宗闕看著他微閃的眸光眸色微斂。
奴隸對主人的態度有許多講究,外出護衛,主人下了車馬時當做人凳,後頸有特殊圖案的烙印,即使剃掉,那處的傷痕也是一生都不能擺脫。
做奴隸者,與牛羊同等地位,甚至不能當人看。
有些事情可以妥協,這一條不能,因而被對方察覺與尋常奴隸不同是板上釘釘的事。
宗闕從地上起身,拾起了放在一旁染血的匕首,朝著河岸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