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裡不是哪裡都有水的,他們也沒有取水的工具,果實反而是最好的汲取水分的辦法,這種時候保命是最要緊的。
宗闕係好了包裹提上魚繼續走,公子樾看著手裡的果實,知曉此刻不是講究的時候,他用衣袍擦拭著果實紅潤的表麵,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帶著些許軟糯的味道,水分倒是足,就是沒什麼味道。
君子食不言寢不語,公子樾這是第一次嘗試行走的時候吃東西。
果子瓤核很大,不過吃了幾口就沒了果肉,公子樾將核扔在了地上,手上粘膩無解,隻能匆匆跟上。
若是沒有吃東西也便罷了,偏偏他吃了,還是果實,不過片刻,肚子便開始轟鳴了起來,似乎嚷叫著饑餓。
若隻是饑餓還可忍,偏偏嘰裡咕嚕的聲音在靜謐的叢林中格外的響亮。
宗闕停下腳步回頭,那跟在後麵捂著肚子的公子樾連臉都紅透了,見他掉頭,無奈歎氣道:“樾失禮了。”
“現在沒彆的吃的,吃果子還是吃魚?”宗闕語氣平靜道。
他曾經見過不少旅行探險的人,老手在困境時都很會就地取材,新手剛開始會不適應,餓多了就不會再挑剔食物的來源和口感。
“果子。”公子樾說道。
宗闕遞給他幾枚果子,聽著那淺淺咀嚼的聲音打量著周圍,這一代的氣候應該很適合那種樹木生長。
他左右尋覓著葉片,不斷看著站在原地的人,確定不至於失去蹤影。
公子樾吃著果子看著他很有章法的動作,思索著他的出身和來曆。
有才之士不該拘泥於身份,隻是他對地形和這些叢林之事如此清晰嫻熟,非久經此事不能如此。
果核落地,公子樾吃完最後一個果子的時候宗闕返了回去:“公子,那邊有便於攜帶的乾糧,你要在這裡等還是一起去?”
“一起去罷。”公子樾握住長戟朝他走了過去。
兩人一路前行,宗闕在帶著刺球的樹下停了下來,開始收攏那些掉在地上碎裂開口的刺球。
“這是何物?”公子樾看著那帶刺的果實,小心用手指碰了一下問道。
“栗子。”宗闕將其用匕首劈開,將其中的果實一一散落進了懷裡,還有很多用布包了起來。
“要如何食用?”公子樾撿起了一枚散落出來的果實,沒有找到任何開口的地方。
“用火烤熟。”宗闕那裡收攏的很快,起身道,“能存放三五天。”
公子樾看著他被割了幾塊破碎的衣服,將那些碎裂掉出的果實收攏了一些放在了袖中。
暗袖原是為了放文書和貼身之物,但到了這般境地,許多禮節也是顧不得了。
“彆帶太多。”宗闕拎起自己那一包提醒道。
“好。”公子樾見他起身,以長戟撐地跟了上去。
日頭快到頭頂時,宗闕才尋覓了一處光滑的石頭停下了腳步。
一應物品放在了上麵,公子樾見他坐下,整理了衣擺在他的身旁坐下時才發覺腳底已疼的沒了知覺。
他的身體輕輕後挪,將腳底離地,腹中空空,嘴巴乾涸,宗闕遞了個果子過去,自己也咬著一個:“明天應該就能從這片密林裡出去了。”
“多謝。”公子樾捧過了果子放在了唇邊,“你對地形頗為精通,從前是做什麼的?”
宗闕看向了他。
公子樾嚼下了口中的食物笑道:“隻是閒聊,你不用如此戒備。”
若是奸細,此處隻有他們兩個人,他睡熟時大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回去交差,若是為了求財求地位,對方若效忠,他所能給的也隻有這兩樣。
如今亂世,不怕有所求,就怕無所求。
“獵戶。”宗闕說道。
原身是魯國貴族罰沒,被流放征兵去的,霖國強大,俘虜不能放歸,也就成了奴隸。
那些奴隸不是不能回歸故土,隻是一旦打上專屬的奴隸烙印,逃出去也會被人識破,不是送回就是打死,官府記錄在案,又無路引契書,這也是很多奴隸不敢逃的原因。
原身的家族隻剩下他一人,要說冤枉也算不上,而是魚肉鄉裡被罰沒,這種出身比奴隸更遭人唾棄。
“原來如此。”公子樾將果核放在了旁邊,雖說本事很像,但這樣的談吐氣質可不像。
果子下肚,公子樾的肚子再度轟鳴,就如同收縮一樣,讓他手指都帶了幾分顫抖。
若隻是簡單不食便罷了,這兩日走路頗多,累到極致還不能裹腹,這種饑餓感他還是第一次嘗試。
包著魚肉的葉子就放在旁邊,即便隔了一臂的距離,其中的味道似乎也縈繞在鼻端久久不散。
公子樾看了旁邊吃著果子的男人一眼,屏著呼吸摸向了葉片包裹的魚,早上說不吃,現在實在是難以開口。
手將將碰到,身旁的男人乍然起身,讓公子樾的手迅速收回,臉頰上都帶了紅暈。
“我去前麵探探路,你先休息一會兒。”宗闕看著他微微彆開的視線道。
“好。”公子樾難得心虛到如此地步。
“果子不裹腹,下午還要趕路。”宗闕聽著他肚子此起彼伏的叫聲道,“先用你早上沒吃的魚墊一下。”
公子樾輕輕歎氣:“好,多謝。”
宗闕轉身走向了前方,他們一路都在往上爬,叢這裡倒是能眺望到遠處的風景,翻過這座山頭就能夠看到人煙了。
他的背影遠去,公子樾拿過了一旁的葉片包,拆開係著的繩,從魚腹上撕下了些肉送進了口中。
雖然肉已經冷掉了,卻意外的好吃,公子樾用手剝離魚刺,一點一點的送進口中,腹中轟鳴的聲音也逐漸消停了下去。
一條魚吃了大半,公子樾吃了兩口果子解了些膩,將剩下的魚包裹起來,重新係好時宗闕的身影返回了。
那魚包明顯小了一截,公子樾本有些不太好意思,卻聽他問詢道:“休息好了嗎?”
“你的傷不要緊了?”公子樾問道。
明明對方才是傷患,卻似乎比他還能行走。
“不動沒關係。”宗闕拎起了衣角拚成的包袱道,“走吧。”
公子樾從石頭上站起,忍著腳底的酸澀拿過了一旁的長戟跟上。
再度出發時剛開始還好,後來可用長戟支撐,再後來公子樾即便不動,腿也開始抽搐顫抖不止了。
眼看著距離越拉越大,公子樾額頭的汗水滴落了下來,呼喚道:“可否慢些?”
宗闕回頭,看著他撐著長戟幾乎站立不住的身體,走了回去道:“再休息一會兒。”
公子樾跪坐在了地上,呼吸已然微蹙:“今日恐怕不能成行了。”
腿部的顫抖帶動著他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呼吸也久久不能平複下來。
宗闕半蹲在了他的麵前道:“這裡還沒有出狼群的地盤,周圍仍然有狼族糞便的痕跡,傍晚之前我們最好走出這裡。”
公子樾聞言輕輕閉目,想要再起來,卻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樾……實在不能行,請稍等片刻。”
宗闕看著他發白顫抖的手指和因為汗水而濡濕沾在臉頰上的發絲,轉身半蹲在了他的麵前:“上來。”
貴族出行,多有車馬代勞,昨天負重前行了那麼久,再加上今天,確實到了強弩之末了。
公子樾看著他的背部,眨落了墜在睫毛上的汗水道:“你身上還有傷。”
“沒關係,我們今晚不能留在這裡,上來。”宗闕回眸道。
公子樾抬手,扶上了他的肩膀,在被負起時輕輕扣住了他的頸側,卻發覺沒有掉落下來的危險:“多謝你。”
“提好東西。”宗闕將包袱遞給了他道。
公子樾剛接過,被身前的男人扣住了腿彎,朝著太陽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上坡之路不好走,尤其地麵有樹根嶙峋,可負著他的人行走的卻很平穩,呼吸雖隨著時間推移略帶了些急促,卻很平穩有力,比他們之前兩個人行走還要快上很多。
“我可以下去自己走。”公子樾說道。
“你的腿還在抖。”宗闕打量著周圍說道。
這裡已經大致出了狼群的地界,可以去找一個落腳地了。
公子樾心中略有些無力:“若是未帶上樾,你自己早已出這片山林了。”
“沒有你,我可能已經死在馬車上了。”宗闕說道。
雖然有恢複藥劑不至於死,但也會失去任務對象的目標,不會比現在更好做。
公子樾唇角輕輕勾起,這人雖然麵冷,卻是懂的知恩圖報。
有此一條,便稱得上是君子。
宗闕一路前行,在看到一條山澗時走了過去,日頭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刻,他們找到了一個山石傾頹下來,剛好拚湊在一起的山洞。
地麵略有些潮濕,但在這山間最不缺的就是乾草和枯葉。
宗闕放下人去抱回了不少乾草,山洞旁已堆了一些乾枯的樹枝。
“明天還要走路,你接下來休息就行。”宗闕將乾草鋪好,清理出了一片地麵,掏出封存的火種點燃了篝火。
“好。”公子樾坐在了乾草上,可跪坐實在難受,腿部更是顫抖不止,他嘗試舒展坐下,輕輕捶著自己的腿,才得到了一些緩解。
宗闕在火堆旁壘了一堆石頭,又尋了一塊石板,將其上儘量削的平滑一些架在了火堆上。
石板燒熱,宗闕取出栗子開了口放在了上麵,儘量接觸到石板的平麵。
栗子不斷翻著麵,隨著火焰吞吐著石板,在秋夜裡散發出一種極香甜的氣息。
魚肉雖然裹腹,但甚好消化,公子樾聞到味道,手中一滯,又覺腹中空空。
宗闕翻烤了一份,切開其中一個看著熟透了,一一夾下放在了樹葉上,推到了公子樾麵前:“等一會兒涼了順著開口剝。”
“多謝。”公子樾看著那一個個圓滾滾的小東西,嘗試用指尖碰了碰。
微燙的觸感讓他縮回了手指,卻讓他開始對這份食物心存期待了。
宗闕開口烤了不少,剩下的則放在了石頭壘起的縫隙之中,任憑它自己慢慢熟透,包裹魚的葉片被拆開,剩下的架在了火堆旁,宗闕去山澗汲了些水,這次卻沒能抓到那些細碎的小魚苗。
公子樾剝開了栗子送進了口中,綿密香甜的食物一下子緩解了腹中的饑餓,宗闕將盛了水的葉片放在一旁,同樣剝開栗子吃了幾顆,然後將那剩下的半條魚剔了魚刺吃了下去。
各自飲水,公子樾看著對方收攏石頭縫隙間栗子的舉動道:“我來吧。”
“嗯。”宗闕將樹枝遞給了他,起身道,“我一會兒回來。”
“好。”公子樾將栗子一一夾出應道。
宗闕則去了山澗解開了衣帶和包紮的布,那裡的血液已經止住,但傷口看起來仍然很猙獰。
宗闕割下一塊衣角清洗乾淨,沾著水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又將白天找到的草藥搗碎了敷在了前麵的傷口處。
前麵好弄,後麵卻有些難以敷上,他以木棍裹了布,卻難以看清後麵的傷口。
公子樾沐浴著月色走出,看見的便是著山間上藥的一幕。
男人的上半身赤.裸,沐浴在月光中的身軀修長有力,與文人的文弱氣息截然不同。
非禮勿視,公子樾試圖轉開視線時卻對上了男人轉頭側過來的眸,那雙眸帶著月夜的涼意和寂靜,仿佛能夠射透人心一樣。
“需要樾幫忙嗎?”公子樾詢問道。
“嗯。”宗闕看著他應道。
恢複藥劑雖然恢複了內裡,但以外麵的傷勢還是很難自己上藥。
公子樾輕拾衣擺走了過去,拿起那打濕的衣角布,輕輕擦拭著他身後的血跡道:“似乎好了一些了。”
“彆讓水沾到傷口。”宗闕背對著說道。
“好。”公子樾擦拭過周圍的血水,清洗過又擦拭了一次,才將那搗碎的藥草敷上了傷口,察覺手下肌肉微微的收縮時道,“我輕一些。”
“沒關係。”宗闕沉聲道。
藥草敷好,宗闕檢查著自己的衣袍,一時無從下刀,公子樾看著染血的裹布,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了第二層道:“你若不介意,可用我的衣衫暫時覆蓋傷口。”
宗闕看向了他,匕首從他抽出的衣袖處割斷,分成了兩份,一份自己敷在了前麵,另外一份遞給了公子樾:“多謝。”
公子樾以布輕輕敷上他的傷口,又如昨日一樣將裹布係好:“不必,辛苦你了。”
宗闕看著他退開的手,將衣襟拉上,係好了腰帶起身道:“不辛苦,跟我來。”
他起身朝著山洞走了過去,公子樾淺笑了一下跟了過去。
這應該叫做言簡意賅。
山洞已被火堆烘的極暖和,沒有任何潮濕的感覺,反而充斥著栗子的甜香,宗闕坐在乾草堆上看著走過來的人道:“坐。”
公子樾依言坐下道:“何事要到此處說?”
“脫鞋。”宗闕說道。
公子樾手指微動,眸中詫異之情難掩:“這是為何?”
“按摩一下明天會舒服點兒。”宗闕平靜的看著他道,“脫鞋。”
君子在外不可衣冠不整,可公子樾知道此事有助於他們離開此處,行路艱難,總不好日日讓他負在身上,他麵色遲疑,還是脫下了軟布做的鞋子道:“……多謝。”
除了鞋子,他腳上還套著絲織的白襪,雖是行了很久,卻無絲毫的汗濕異味,反而帶著他身上獨有的草木香氣。
宗闕隔著襪子握住了他的腳踝,左手找著穴位按了下去,那坐在一旁的人發出了一聲悶哼,卻考慮到他的傷沒有貿然抽足。
宗闕每按一下,旁邊都有倒吸氣的聲音,他看過去時,那皎皎君子的人早已雙耳通紅,似是找著話題問道:“你的足無事?”
“嗯。”宗闕應道。
“為何?”公子樾有所不解,他們皆為男子。
“多行。”宗闕尋覓著他的穴位按了下去,聽著那一聲悶哼道,“你的脾胃不太好。”
“你還懂醫術?”公子樾有些見獵心喜。
“想長壽就要好好調理。”宗闕按下了另一個穴位,“案牘勞形太過。”
公子樾對上他的目光,竟有些羞愧之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