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乾噎的味道重新充斥著口腔,比之前吃到的那條魚不知道難吃了多少倍,公子樾蹙著眉頭有些反胃,卻是捂著嘴硬是咽了下去。
這就是他霖國百姓平日所食之物,難怪他們得了些栗子就那麼高興。
公子樾吃的有些慢,宗闕靠在草垛上等著消食,目光卻落在他艱難吃著食物的側臉上。
雖然養尊處優,卻從未真正嫌棄過他的百姓,而是嘗試著去共情,去體會。
宗闕目光收回,緩緩閉上了眼睛。
公子樾吃完,捂著唇半晌才將碗放了下去,輕輕鬆了一口氣,卻發覺房間裡已經安靜了下來。
他就著月光轉眸看向了身旁的人,卻發現他的呼吸已經沉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還在唇間充斥,公子樾起身寬下了外袍,輕輕拿起放在一旁的麻衣,將其輕輕套在了身上。
雖有褻衣在內,可摩擦在手腕上的觸感還是相當粗糙,其上充斥著乾草和作物的味道,公子樾輕輕屏息係上了腰帶。
百姓所食,百姓所穿,他不過吃了一次,穿了一回就覺得難受,他們日日食此,日日穿此又作何感?
院落已經陷入了安靜,公子樾輕手輕腳的將脫下的衣袍蓋在了宗闕的身上,見他未醒來,才鬆了一口氣靠坐在了旁邊的草垛上,聽著旁邊沉穩的呼吸聲。
目光微側,男人在月色下的睡顏十分安靜,呼吸一起一伏,被月光勾勒的俊美輪廓並不像他清醒時表現的那麼成熟穩重,而是帶著些許青澀的味道,讓公子樾意識到他的年齡可能跟自己是差不多的。
一路奔波,麵前的人才是最累的,拖著那樣幾乎要命的傷勢,又守了幾乎兩夜,辨路,找尋食物,避過野獸的地盤,尋覓落腳的地方,避免他被發現,幾乎什麼都是他做的。
兩天的時間,他幾乎是習慣性的依靠他,卻忽略了他的年齡。
公子樾的手伸了過去,在那張麵頰上落下了些許陰影,將將要碰到時他握住拳頭收回了自己的手。
等到回了淞都,他必然要去求父王的丹書,免了他奴隸的身份,這樣的人,不該被任何人踐踏。
夜色漸深,蟲鳴的聲音有些吵,卻讓公子樾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很沉,沉到不知天地是何歲月時,身體被輕輕推動了。
公子樾睜開眼睛,困意極深,而周圍的環境還很暗,話語將要出口,卻被推醒他的人伸手捂住了:“噓,有人。”
他們躺在草堆上,幾乎是瞬間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錯落的腳步聲,人很多,而本來很暗的天色中有火光傳了過來。
“是什麼人?”公子樾示意,被鬆開唇時小聲問道。
“官兵。”宗闕起身走到窗口處往外看。
連綿的火把照亮了村口的道路,穿著盔甲的官兵牽著馬,吆喝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霖國的兵甲。”公子樾從窗邊看出去,眸中浮現了輕鬆的味道,“闕,我們可以回淞都了。”
“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宗闕回身收拾著外袍,將其裹在換下的舊衣中紮成了包裹,然後將碗和睡覺弄出的痕跡全部堆砌在了草堆之中,打開了門道,“先離開這裡,靜觀其變。”
公子樾看著他的舉動,眸中不解一閃而逝,心神提起,跟著他出了房門,繞到了屋後。
不過瞬息的功夫,那些火把已然到了近前:“都起來,都起來,抓捕逃犯,所有房屋都要檢查。”
院落裡的雞鳴叫了起來,連牛都發出了幾聲聲音,院落通明,屋子裡的主人帶著困意,套著衣服打開了門:“誰呀,這是乾什麼?”
“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官兵掏出了羊皮展開,其上的畫像雖然簡陋,卻一眼能夠認出是誰的神韻。
公子樾瞳孔微縮,看向旁邊的宗闕時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抓捕逃犯很正常,可拿出的卻是他的畫像,霖國中有人想要他的命嗎?
“怎麼辦?”公子樾做著口型。
“噤聲。”宗闕看著屋子後寬敞的田地,這裡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
對方能這麼快找到這個村莊,隻怕是發現了他們中途留下的痕跡,隻能賭一把。
“這……”屋主人看著畫像有些遲疑。
“要是窩藏逃犯你這一家子人都彆想活,見過沒?”為首的官兵推著人問道。
公子樾的心提的極高。
“沒,沒……見過,傍晚的時候他們來借宿,但這一代匪患多,就讓他們找彆家去。”屋主人嚇的坐在了地上,“真,真的。”
“頭兒,要不要搜一下,就這家比較大。”有官兵打量著房屋道。
“彆彆,我婆娘在裡麵睡覺呢,這麼多外人,要嚇壞孩子的。”屋主人驚慌失措道。
“你這不讓搜,是不是真藏著什麼?”為首的官兵用刀拍了拍他的臉背道,“去,把各個屋子都搜一遍。”
“是。”持著火把的官兵無視屋主人的阻攔,直接抽出了刀衝進了屋子裡。
其中傳出了女子和孩子慌亂的聲音:“這是做什麼?”
“娘,娘!!!我害怕!”
雞窩裡的咯咯聲做響,母雞被士兵直接拎了翅膀提了出來:“你這雞不太聽話,啄了我。”
“彆,官爺,家裡就這麼一隻下蛋的母雞。”屋主人跪在地上看著對方拿刀抹了雞脖子,眼睛都紅了卻不敢妄動,隻是視線瞥向了柴房,呼吸急促起伏著。
公子樾聽著聲音拳頭握緊了,卻不敢擅動。
“那間。”為首的官兵示意。
幾個官兵闖進了柴房,用刀捅進了草堆裡,在屋主人憂心的視線下出來彙報道:“沒有。”
可屋主人的心還沒有放心,主屋裡傳來了一聲暴怒的聲音。
“娘的,敢咬我!”
火光乍現,傳出了女主人慘叫的聲音,她被人提著從屋裡拽了出來,渾身隻著了裡衣,旁邊還跟了兩個孩子哭叫的聲音,就這樣置身於所有官兵的圍觀之下瑟縮發抖。
男主人幾乎目呲欲裂,脫了自己的衣服蓋上在了女人的身上,驅趕著拉人的官兵道:“你們乾什麼?!”
“怎麼回事?!”為首的官兵問道。
“我們正搜著屋裡,這婆娘冷不丁的咬我一口。”那官兵被推開,抽出了刀道,“真是找死。”
“搜查哪有往人被窩裡搜查的?!”女主人抱著自己的手臂,眼裡全是淚水。
“官爺我什麼姿色沒見過,還能稀罕你這樣的?”那官兵提著刀不屑道,“你就是送到我床上,也不惜的看上一眼,有什麼好擋的。”
公子樾聞見慘叫聲時已是拳頭握的哢噠作響,此時更是呼吸微重,直接起身就要出去。
然手臂被拉,他想要回頭說話時卻被宗闕捂住了嘴,對上了對方充斥著冷意的目光:“留在這裡。”
“他們未必敢要我的命,我不能……”公子樾試圖說說話,卻看到了男人打開的包袱,“你要做什麼?”
“待在這裡,我引開人以後往那個方向跑。”宗闕貼著他的耳朵輕聲指著方向,“我要是能逃脫,會去跟你回合,彆輕易相信彆人。”
公子樾眼睛瞪大,看著他套上自己外袍的動作心臟都在顫抖,卻隻能強忍著聲音製止道:“不行,你不能這樣做……”
不能這樣,那麼多官兵,他那樣出去會死的。
“冷靜,你該知道這樣是最好的選擇。”宗闕看著他,係上衣帶,將衣擺紮入了腰帶中。
他的身體要比公子樾強健的多,這種時候他去,兩個人活下來的概率會更大。
因為他們而連累到的人才能求生。
“闕。”公子樾抓住了他的手腕,手背上青筋繃起,渾身都帶著顫栗,語氣像是在要一個確定的答案,“要活下來。”
他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但他真的很怕,怕這個人就此沒了性命。
“嗯。”宗闕應道,提起了一旁的草框罩在了他的身上,沿著房屋旁邊朝著遠方奔了過去。
想要逃生,要先進樹林。
“敢咬我們,要麼命留下來,要麼給我們解解悶……”一個官兵的手伸了過去。
玉白的衣衫即使在黎明的漆黑中移動,也十分的顯眼。
“頭兒!”發現的官兵指向了遠方。
為首的官兵看向了遠方,玉白色一般是絲綢才能染出的顏色,他一時顧不得這裡,直接抬起刀道:“彆玩了,人要跑了,追!!!”
有人上馬追趕,有人則收了刀舉起火把朝著那邊跑了過去。
“站住!”馬匹跑在大路上,宗闕卻專門挑著小道走,馬臀被抽,馬匹倒是跑的飛快,隻是每每來不及轉向,反而是舉著火把奔跑過來的官兵追的更快些。
田地遠去,叢林越來越近,宗闕以匕首劈過樹枝,勉強攔住了追來的官兵一瞬,沒入了更深的叢林之中。
馬蹄嘶鳴,破風之聲響起,宗闕轉身閃躲,箭羽擦著他的胳膊劃了過去,箭頭沾染了血跡,劇痛的觸覺傳來。
“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首的官兵下馬,看著那徹底沒入叢林的玉白身影道,“真是能跑,我看他能跑到什麼時候。”
“是!”舉著火把的官兵湧入叢林之中。
宗闕從衣擺上撕下了一塊布,纏住了傷口往密林之中而去。
漫山遍野的火光交錯,卻已經徹底的遠離了村莊,女人啜泣的聲音進了屋子,男人暗罵了幾聲,到底關上了門,讓這座村莊重新陷入了安靜之中。
公子樾掀開了頭頂的籮筐,眺望著遠方的火光,摸向了暗袖之中的簪子,那是他身上唯一遺留下來的有價值的東西,可若想留給這戶人家,隻怕即便他們賣了也會被誣陷偷盜,反而惹來麻煩。
手指鬆開,公子樾朝此處房屋作了一揖,就著漸亮的天色記住了此處環境的特征,朝著宗闕之前所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他不能辜負那人舍生為他引出的生路!
日頭漸升,天光乍亮,叢林裡雖因樹木茂盛而顯得有些陰暗,卻已經不需要火把就能夠視物。
滅掉的火把被舍棄,二三組隊的官兵用刀劈著雜草和樹枝,在其中搜尋著那道身影。
“真是麻煩,剛從林子裡跑一遍,現在又得再搜一遍,這公子樾也太能跑了。”
“可不是,命大唄,從懸崖上摔下去都沒有摔死,不過這次他可跑不了了。”
宗闕的身影在叢林之中穿梭,這裡的路他來過,想要跑掉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可山澗近在眼前,前方卻隱隱有腳步聲傳來,宗闕轉身藏於樹後,看著前方提著刀同樣搜著山的官兵屏住了呼吸。
前往那個村莊的很明顯隻是先頭的人,想要殺公子樾,對方真是做好了萬全準備。
原世界線應該就是他們把公子樾送回淞都的,為的自然不止是要命,還要讓他徹底失去繼承權,可惜棋差一招。
宗闕握緊匕首挪動著身體,可那兩道身影還是緩緩靠近,在發現彼此的時候,一人提刀砍了過來,一人喊道:“找到……”
匕首擋過了劈下來的刀,直接刺入了那呐喊之人的喉嚨,另外一個被宗闕的手擰住,同樣是瞬息之間抹了脖子,再無人聲。
血液噴灑,宗闕呼吸微重,看著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液略有出神。
他的這雙手救人的時候也曾沾染上血液,隻是時候是讓人生,這個時候卻是親手奪去了兩個人的性命。
血液滴落,宗闕將匕首換了個手,拾起了地上的刀箭負在身上,朝著前路跑了過去。
係統沒有警告,說明他的作為不違反本源世界的規則,威脅到性命時自保為上嗎?
隻是即使他及時處理,那一聲還是引起了同樣搜山官兵的注意,腳步聲飛速聚攏,呼喊聲也傳了過來:“這邊,快,彆讓他跑了!”
追趕的人步伐很重,宗闕看著從前方提著刀包夾過來的人,刀反手擋住時,匕首已經抹了對方的脖子。
這些官兵的確是成年男子,力道不弱,但是他們是集體訓練出來的,大多隻會靠著蠻力揮刀,想要直接擊到致命處不難。
宗闕側頭,以身前人的刀擋住了後麵劈來的刀,匕首反手刺入,兩具身體分開時,濺出的鮮血沾染到了臉上,肩膀上也多了一處血痕。
身後的步伐聲和呼喊聲仍絡繹不絕,宗闕將身上的衣袍脫下,從上麵撕下一條包裹住肩膀係緊,將衣袍裹上一人的身體扔下了山澗,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追!”
“他好像跳崖了?!”
“下去,上麵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公子樾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君子六藝中可是有射的。”
“一隊人守在山外繼續搜尋。”
腳步聲匆匆,朝著山澗下奔跑了過去,有人往山林外搜尋而去,腳步聲漸漸散落。
直到周圍寂靜無聲,那一處山澗縫隙攀上了一隻帶血的手,宗闕身體落地,按住了傷口朝著與之相背的地方而去。
血液滴落,雜草叢生,宗闕到了邊緣藏身一處看著守在外圍的官兵微微蹙眉。
他們為了尋找公子樾,派來的人恐怕不止數百,王權爭奪比想象中更加殘忍和狠絕。
【宿主,這個世界對您來說會不會太勉強了?】1314看著那幾乎將山外圍的水泄不通的官兵道。
這種爭權奪勢的亂世,又講究尊卑有道,不管是碰上亂象還是在太平的城裡,宿主的身份決定了他可以輕易被人所殺,且對方不會論罪。
【不會。】宗闕坐在那處藏好了自己的身影,靜靜看著外圍。
這種情況,他需要等待天黑,那時會更好脫身。
天色轉到了黃昏,山林之中的官兵彙聚,紛紛聚集在了山坡之上,彙報著消息。
“死的那個根本不是公子樾。”
“摔的骨頭都碎了,這仁善之君也不過如此。”
“頭兒,找了一天了,明天還找嗎?”
“他不知道還在不在這山中?應該是受了傷,跑不遠才對。”
“那現在怎麼辦?”點燃了火把的官兵問道。
天色漸暗,火把一一燃燒了起來,照亮了這片空地。
火光跳躍,為首的官兵抬頭看著手上的火,又看向了這片山林道:“我們的人都撤出來了嗎?”
“這種深上老林晚上狼多,正在讓人都撤出來。”旁邊的士兵道。
“這晚上找人不好找,火把不小心掉在了樹林裡也是有可能的。”坐在馬背上的官兵勒著馬韁道。
“頭兒英明。”旁邊的人很是上道。
【宿主,他們好像想放火燒山。】1314擔心道。
【放心。】宗闕靠在那裡,看了一眼正往林外撤的官兵,目光定在了那騎在馬背上的人。
本就是秋來落葉深,一旦火焰落地,定會瞬息蔓延開,整座山林和其中的生命都會化為灰燼,若是有人身處其中,也難逃一死。
一片山林養一方水土,手下敢如此做,就是料定了即使彙報上去,也不會被申飭懲罰。
為了權勢毀自己的國土,全然不將一眾生命放在眼裡,有這樣下梁的為首者的確不應該坐上君王的位置。
宗闕從箭簍裡抽出了箭,搭在了弓弦上,指向了那在馬背上洋洋自得的人。
這裡的弓箭跟他所處時代的弓箭不太一樣,能不能射準,要看運氣。
火光映在眸中,那雙眸底卻是一片的冷意寒涼,坐在馬背上的人乍見林中冷光閃過,正疑惑時已被那疾射而來的箭羽貫.穿了眉心,睜著眼睛從馬背上滾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