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侍從行禮示意。
那幾個人有捏緊拳頭者,也有眼睛打量逃生路線者。
“不願按下的可自行離開。”宗闕說道。
那幾人聞言有些不敢置信,如蒙大赦般跪地行禮:“多謝長襄君,多謝長襄君。”
按下手印的人被分配工作,而那未按的幾人離開,已有人悄悄跟隨上了他們的身影。
宗闕行事並未掩飾,大臣們呈上去的奏疏當晚就堆滿了君王的桌案。
“泄密者誅九族。”奉樾目光從奏疏上抬起,看向了正在淨手的男人道。
此話一出,那正在侍奉的侍從都輕輕一顫。
宗闕擦過手坐在了他的身旁道:“嗯,隻有這樣才能守得住秘密,你覺得太重了?”
“一個午後,這些奏疏全是參奏你的。”奉樾看著他道,“刑罰太重,會引起反彈。”
“亂世當用重典,心慈無以謀國。”宗闕看著那些奏疏道。
“如此下去,隻怕他們要傳你是暴戾佞之臣。”奉樾輕聲說道。
“史書工筆隻會由勝利者書寫。”宗闕說道,“名聲對我沒有那麼重要。”
強鄰在側,虎視眈眈,如果還守著沉屙,跟自取滅亡沒有任何區彆。
原世界線的記錄中公子紓並未統一六國,可他開始打霖國主意的時候,魯國,沂國和伯國早已歸屬到了寧國的版圖之中。
寧國統治同樣暴戾,不以他國百姓與寧國同等相待,戰事遍地,哀鴻遍野。
“你既不忌諱,我必然護你平安。”奉樾笑道。
他為他出力,他便是在史書之上不能做明君仁主,做一位信任佞的暴君也無所謂。
史書工筆隻會為勝利者書寫嗎?
“這些奏疏你打算怎麼辦?”宗闕問道。
“暫且按下不動。”奉樾說道。
文臣口誅筆伐看起來不厲害,但是傳到百姓中卻能輕易煽動民心,按下不動需要頂住極大的壓力。
宗闕沉吟道:“我會儘快將這件事情了結。”
“你不必心急,霖國有的是事讓他們參奏。”奉樾安撫笑道,“況且你是為我做事,我總要給你留足時間。”
宗闕看著他應道:“嗯。”
“對了,你會仿造路引,可會模仿他人筆跡?”奉樾想起此事問道。
“需要做什麼?”宗闕問道。
奉樾將一捧奏疏捧到了他的麵前,輕歎道:“雖是按下不動,卻還是要批閱以示看過了,這裡起碼有上百份,我一個人看完寫完,怕是要到深夜。”
宗闕深深看著他半晌,轉眸道:“我幫你看。”
“辛苦。”奉樾拿過了一封奏疏,粗淺看過之後在其上落上了字。
天□□暗,宮中掌了無數的燈,燭火跳躍,奉樾轉過一封奏疏時輕輕動了動肩頸,眸光落在了身旁跪坐的男人身上。
男人跪的筆挺,即使從前在宮外沒有拘束,他的行事似乎也如現在一般認真沉穩,燈花輕爆,燭火輕輕跳躍,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眉眼上輕輕晃動,卻似乎不能乾擾到他一分一毫。
這個人,即使奴隸印記並未抹去,似乎也不影響他骨子裡的貴重,他與他見到的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奉樾看的出神,卻未覺男人筆觸停下,猝不及防對上了對方的視線,雖有窺伺之嫌,奉樾卻是笑了一下:“怎麼了?”
“你累了?”宗闕問道。
身旁人的目光留的太久,不能忽視。
“嗯,我累了。”奉樾問道,“你不累嗎?我記得你以前最不喜歡這些繁瑣無用的東西。”
“還好,你休息一會兒。”宗闕沉下心神,目光重新定在了新的奏疏上。
雖然有些事情會覺得沒必要,但需要做的時候還是要做好。
他看的認真,奉樾托著側頰,回想他昨日的神態舉動,心中微漾。
他極少甚至可以說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衝動的時候,隻有昨日,隻有那個時候,他說他想那麼做。
以下犯上,同榻纏.綿,乃是極親密的事,他如今的話語倒是比從前多了一些,但是總覺得狀態與昨日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彆。
奉樾倒是見過父王與母後相處,可他二人恪守夫妻之道,舉案齊眉,從無過多的言行舉動,而當侍寢時,他是不能看的。
莫非那樣的情.熱衝動隻在床榻之上?
奉樾思忖許久,即使目光停在了奏疏上,也是心不能靜。
“大王,您該歇息了,明日還要早朝。”殿外的侍從看著時辰提醒道。
聲音傳來,奏疏沒剩下幾封,宗闕看向了旁邊的人道:“你先沐浴,我幫你看完剩下的。”
“好。”奉樾傳喚,侍從搬了浴桶熱水進來,讓他進內殿沐浴。
宗闕看著剩下幾份,1314探頭道:【宿主,你工作這麼投入,不怕忽略了任務對象啊?】
【忽略?】宗闕視線掃過,確定沒有什麼重要內容,批閱後放在了一旁。
【是呀,你一晚上都在忙工作,都沒有怎麼理人。】1314說道。
它雖然是個單身統,但對於人類基礎的情緒還是很敏.感的,剛定情的熱戀期,男朋友隻喜歡工作,簡直就不是真愛。
【我們一起在忙。】宗闕雖然回答著它的話,手上動作卻未停。
工作的時候就認真工作,講究效率,剩餘的時間才會更多。
【道理是這樣講沒錯,但是感情是不講道理的。】1314提醒道,【在彆的世界宿主你找個對象忽略一下,對方可能就是鬨脾氣,在這個世界要是讓對方生氣,說不定就要下大獄的。】
宗闕看了一眼泛著水聲的內殿,回眸看著麵前的奏疏道:【嗯,知道了。】
他就是看了一眼,1314深刻感覺到了宿主的敷衍:【我不是危言聳聽。】
【他的脾氣沒你想的那麼差。】宗闕說道。
1314:【……宿主你到時候吃虧可彆怪我沒提醒你。】
【嗯。】宗闕應道。
1314:【……】
內殿水聲漸停,宗闕手上也隻剩下了最後一封奏疏,批閱落下,一身水汽的人從其中走出,走到了桌案邊打量道:“隻剩最後一份了?”
“嗯。”宗闕應道。
“其實也不著急,可以留到明天。”奉樾用帕子擦著發尾道。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宗闕說道。
他向來不太喜歡把一天能做的工作留到第二天。
“你總是這麼認真。”奉樾笑了一下,坐在了一旁的榻上細細擦著發絲。
侍從一趟趟將水搬出,宗闕放下最後一封奏疏時整理好了桌案上的所有,起身看向一旁正擦著發尾的人道:“洗頭了?”
“沒有,隻是打濕了發尾。”奉樾換了個更乾的帕子繼續擦拭著,“自從你說夜晚清洗頭發容易頭疼,我便不在夜裡洗了。”
宗闕伸手撚了撚他的發尾道:“擦成這樣差不多了,再擦容易傷到,晾一會兒就能乾。”
“醫師連發絲都會看?”奉樾抬眸道。
“從發絲也能看出一個人的身體狀況。”宗闕鬆開了他的發絲,走向了殿門口。
奉樾動作一頓,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卻見男人走到門口與侍從拿了什麼東西,去而複返。
“你去拿了什麼?”奉樾看著他手中的匣子好奇問道。
“藥玉。”宗闕打開匣子,從其中取出了圓潤鏤空的藥玉道,“你剛好要晾乾頭發,要在榻上用還是床上用?”
“嗯?”奉樾看著那藥玉有些莫名,“此物要如何用?”
“我早上說了,穀道。”宗闕說道。
他的話語一出,殿中登時針落可聞。
奉樾手中帕子墜落,被他下意識接住,喉結輕輕吞咽道:“我……我並無難受之處。”
“這是預防和滋養,對身體有好處。”宗闕看著他微紅的麵頰道,“若年輕時不注意保養,晚年會受罪。”
奉樾手指收緊,輕輕沉氣道:“那便不承受,便無此煩惱。”
宗闕思忖著,收起了匣子道:“也可。”
“嗯?”奉樾看著他關上匣子的動作,眸光輕落在他的腰上道,“你不介意使用此物?”
“我不在下。”宗闕對上他的視線直言道。
從前他也考慮過體位問題,但接受不了,這種事情可做可不做,對方如果也不能接受,雙方自己也能解決。
奉樾心思被點破,略微有些遺憾:“我亦接受不了此物。”
“那就不用。”宗闕將關好的匣子放在一旁道,“這個日後給需要的人也能派上用場。”
“你還要給旁人用?”奉樾按住了旁邊的匣子蹙眉道。
宗闕對上了他的視線,那雙眸中有著極其不悅的情緒,甚至在燭火下也顯得有些暗沉。
“寡人要提前同你說好,你既許了我,便不能再有旁人。”奉樾直直看著他道,“寡人不管祖上有君臣斷袖分桃仍能娶妻者,你不許。”
霖國往上三代的君王亦有龍陽之好者,但君王後宮佳麗無數,與其斷袖共眠者亦是家中妻妾成群,且因討了君王的好,官場上平步青雲,可在他這一處不行。
宗闕看著他完全失了笑意的唇角道:“除了那種事,還會有其他原因導致穀道不適。”
奉樾略有怔鬆:“你的意思是……治病?”
“嗯。”宗闕應道,“好不容易做出來,棄之不用或者砸碎了也可惜。”
奉樾手指微縮,彆開了視線道:“我剛才不過是多想了些,你彆生氣。”
“沒生氣。”宗闕看著他紅透的耳廓道。
青年羞愧,哪裡還有剛才為君王時半分的威勢。
“我雖誤解,可方才說的話是真的。”奉樾看向他道。
“不會有彆人。”宗闕說道。
係統說得對,麵前的的確是一位君王,但不管是不是,哄人還是要順著來。
“我信你。”奉樾唇邊露出了笑意,拿過了一旁的匣子道,“此物雖有他用,但想來少有人能用到,還是先留在我處吧。”
“好。”宗闕應道。
他給人看病的機會並不多,確實有可能幾十年都用不到。
奉樾起身,將藥玉匣子放進了寢殿的暗格之中,看向了立在殿中的男人道:“我喚人為你準備沐浴。”
“好。”
熱水抬進,宗闕進了內殿沐浴,一應衣衫也是準備好的,他說是住在宮廷中的偏殿,其實住在這裡的時間更多。
褻衣穿上,宗闕隨手用發帶紮住了長發,長發累贅,但這個時代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使是奴隸,也不能隨意剿了頭發。
宗闕走出內殿時,殿中燭火已熄了許多,隻留下床榻邊的一些,侍從皆在外守著。
簾帳已落,床帳之中的君王已閉目小憩,宗闕放輕了動作,放下床帳時上床時,卻對上了對方輕輕睜開的眸。
“還沒睡?”宗闕拉上了被子。
“在等你。”奉樾側身看著他躺下的身影道,“你每每睡在我身旁時,總讓我想起還在沂國的時候。”
宗闕略微翻身靠近,將他攬在了懷中:“嗯,早點睡。”
他抱倒是自然,奉樾卻有些猝不及防,一時臉頰已是微熱,在沂國時他們雖然也曾相擁而眠過,可那時是因為天冷,而有了炕之後,都是各自睡各自的,隻是每每晨醒時,他總是容易滾到宗闕睡的位置上,而不似現在,相擁似乎為尋常事。
“如今倒是真正的抵足而眠了。”奉樾看著他閉上的眼睛,呼吸近在咫尺,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困意。
“嗯。”宗闕應道。
雖然他平時也是如此說話,可此時夜半隻有他二人在一處,這樣的話語難免讓奉樾有了被敷衍的感覺:“你我二人相處,你就沒有旁的話對我說嗎?”
宗闕睜開了眼睛道:“你說。”
1314瞬間歎氣,它沒救的宿主。
奉樾卡殼,唇輕輕抿住,手捏上了他的鼻子道:“你對我沒有旁的想說的話嗎?”
宗闕呼吸不暢,握住他的手拿了下來,思忖道:“今日午飯吃了什麼?”
奉樾看著他半晌,徹底敗下陣來:“罷了,你是不是也不知定情之人應該如何相處?”
“嗯。”宗闕應道。
靈魂相同,可不同的生命記憶時代甚至行為習慣和身份都不同,就需要新的磨合。
“那該如何是好?”奉樾輕聲詢問道。
“你想要什麼?”宗闕看著他問道。
床榻極大,可他們卻挨的極近,話語隻在咫尺之間,好似天然帶了幾分親密。
夜半無人,奉樾的心因為他的這個問題而跳動了起來:“我想……我們更親密一些。”
聲音很低,低如蚊蚋,可君子之禮,本就不在床榻之上。
“明白。”宗闕輕輕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這一吻本是輕吻,卻隨著奉樾的手臂摟上了他的脖頸而變成了深吻。
深夜總是能放大人的勇氣,一吻分開時,兩人氣息都有些不穩。
雖是分開,唇還是輕輕觸碰,奉樾喉結輕動,與他交錯著呼吸道:“為何停下?”
“你該睡覺了。”宗闕看著他微闔氤氳的眸道,“明天還要早朝。”
“可我……”奉樾看著他道,“耽誤一會兒我亦能早起。”
“好。”宗闕重新吻住了他的唇。
……
燭火輕搖,宗闕將人攬在懷中道:“現在能睡了?”
奉樾與他相擁,鼻息輕輕交錯道:“你無事?”
“嗯。”宗闕應道。
“你的身體倒是像與心一起冰封了一樣。”奉樾已有了些許困倦,話語也有些隨心而出。
“生理需求有一個健康的周期,不需每日。”宗闕說道。
奉樾聽的半知未解,卻是輕輕蹭了蹭他的脖頸笑道:“那豈不是毫無樂趣可言……”
“樂趣不需要通過這一……”宗闕話語未儘,看著已沉沉睡去的人,拉上錦被閉上了眼睛。
霖國自建立以來就是五日一個早朝,卯時之前就要起來,天還一片漆黑時,宗闕察覺身旁輕微動靜,已有侍從匆匆進出,輕聲呼喚:“大王,今日該上朝了。”
“聲音輕些。”身旁之人小心下床,隻拉開了床帳的邊角。
宗闕眼睛微睜,那正輕輕退出的側影轉眸,唇角輕笑道:“吵醒你了?”
“我也要上朝。”宗闕睜開眼睛起身道。
“你今日最好彆去,否則那彈劾的上百份奏疏可就是當朝直言了。”奉樾坐在床畔道。
“我若不去,他們會衝著你來。”宗闕掀起錦被下床道。
奉樾看著他掀起床帳的動作,手輕輕撐在床畔吻上了他的臉頰:“擔心我?”
一吻如蜻蜓點水,宗闕看向了他,眸光微斂:“嗯,這種事不該讓你一個人承受。”
文臣口誅筆伐,可以同樣用口誅筆伐來應對,他從不畏懼人言,因為再多的人言和計謀都抵不過一力降十會,戰亂時期這一條尤其適用。
“好。”奉樾起身,掀開了簾帳道,“洗漱更衣。”
一應宮人皆是低頭,屏住呼吸為兩人穿戴朝服,殿門開時,外麵仍是漆黑,即便到了大殿之上,也是四處燃著燭火。
群臣肅穆,待宗闕站在右首,君王落座宣布上朝時,左側已有人邁步而出行禮道:“大王,臣有本奏,我霖國素來講究寬仁待下,長襄君招募門客,卻私自定了嚴刑厲法,誅其九族,毫無人性,如今僭越擅權,當真十惡不赦!!!”
“大王,誅九族之罪前所未有……”又有人出列道。
“大王,奴隸封為貴族本就不妥,長襄君如此行事,乃是在敗壞大王的名聲……”
1314悄悄探頭,看著宿主平靜的麵色,替宿主一一記著小本本。
宿主這個人平時不惹人,但誰要是惹他,明天流的眼淚都是今天腦子裡進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