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無關心情。”宗闕說道。
兩廂沉默。
1314悄悄探頭,這大概就是過了熱戀期後的磨合期吧。
早膳未傳,隻是上了些點心,奉樾墊了肚子,看著新呈上來的奏疏跟宗闕商議著盛武君死後接下來的事。
殿中置了冰,侍從進出也不再如之前一樣死低著頭。
“對了,你今日強行闖殿之事我雖不在意,但一定會被人抓住大做文章,你要做好準備。”奉樾輕聲說道。
“大做文章者皆是有跡可循者。”宗闕說道。
“的確。”奉樾眸色微深,“盛武君已死,有些人寡人也要好好清理一下。”
既然已動了兵戈,就要儘快斬草除根。
宗闕看著麵前君王微微沉思的眸,看向了麵前的奏疏,奉樾的脾性在君王中算是不錯的,公子如玉,心存仁愛,但再寬和的人也不能一再踐踏底線。
再起的朝堂上如君王所料,即便盛武君去世,仍有人對此事大做文章。
“大王,長襄君強闖君殿,對大王不僅有不軌之心,還有不臣之心,若就此放任,恐怕霖國都成了長襄君的囊中物。”那大臣參奏振振有詞。
“寡人剛才說過了,寡人不過是與長襄君生了些口角,寡人都不在意,你頻頻提起,到底是誰有不臣之心?”君王語調未變,話語中卻帶了冰冷問責的味道。
“臣不敢!”那人跪地,再不敢言。
盛武君下葬,朝堂宮廷民間卻有了關於長襄君與霖王的傳言。
“聽說長襄君親口承認對大王有意。”
“那不就是斷袖之癖?”
“長襄君當年救了大王,兩人生死與共,生出情意也不是什麼納罕的事。”
“可長襄君曾經是奴隸啊。”
“難怪大王直接授了貴族爵位和封地。”
“大王對長襄君也不是無意啊,連長襄君強行闖殿也能說成是發生口角,可見愛重。”
“即便皆是男子,也是情深意重……”
叔華停在院中聽著牆角撒掃宮人小聲的議論,放下了手中的杯盞。
他一人居於霖國宮中是不能亂跑的,可即便不能亂跑,偶爾交談,也能夠聽出霖王對長襄君的愛重。
親請先霖王免除其奴隸身份,自己登基時又授予爵位封地,免跪拜之禮,府邸修建於淞都,人說是居住在宮中,實則是與君王同寢同食。
盛武君說是被氣死的,但其中必有長襄君的手腳,而即便闖殿,也能夠這樣護著嗎?
如此同心同德,難怪霖王毫無漏洞可尋,而他當初竟然信了長襄君噬主的話。
不過那時即便不信,恐怕長襄君也不會改投公子紓門下。
“來人。”叔華起身整理衣冠道。
“公子,您有何吩咐?”侍從匆匆前來。
“在下要見霖王。”叔華說道。
盛武君已死,有些事情沒有再拖的必要。
“是,您跟我來。”侍從轉身道。
“不必先通傳?”叔華跟上問道。
“大王說了,您不管何時要見,直接帶您去見就是。”侍從打開了院門道。
叔華輕沉了一口氣跟上,走過長街,又上了樓梯,停留在了正殿門口。
侍從通傳,叔華整理衣冠入殿,行禮時卻是除了君王,還看到了那左首側高大俊美的男人,目光對上,叔華輕輕低頭:“拜見霖王,拜見長襄君。”
他還是如之前一樣,但不管是著華服還是一身黑衣,他都看不透對方的思緒。
“免禮,請坐。”奉樾說道。
叔華入座,看著對麵的男人輕輕沉氣:“叔華已考慮好了。”
“如此甚好。”奉樾喜歡這樣的單刀直入。
侍從上前,叔華將折疊好的絹帛呈上,又由侍從放在了君王的麵前。
奉樾打開,翻看了幾下名冊,抬手示意,又由侍從放在了宗闕的麵前:“你幫我看看。”
“嗯。”宗闕應道,打開翻看。
叔華眸光微動,笑道:“霖王與長襄君相交甚篤。”
君臣之間卻以你我相稱,而侍奉的侍從明顯已經相當習慣此事,可見二人根本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並非相交甚篤,而是生死相托。”奉樾笑道,“聽聞當初叔華對闕亦有招攬之意?”
叔華聞言致歉道:“當時是叔華冒失了,請霖王勿要見怪。”
這種事如今說來,隻怪當時自己自視過高,未曾察覺二人感情。
“沒有錯漏。”宗闕翻看過名單後開口道。
“多謝。”奉樾說道。
叔華身體微繃,唇角勉強露出笑意:“大王如今相信叔華的誠意了嗎?”
“霖國與寧國協議已定。”宗闕說道。
“什麼?”叔華蹙眉看向了對麵的男人,卻是驀然醒悟了過來,“霖國早已派使臣?!”
“如此良機,若是錯過,之後不知要花費我霖國多少兵力。”奉樾看向他道,“為示兩國交好,寡人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公子紓已從汶都逃離,隻不過未出伯國,正在遭伯國追捕。”
叔華沉氣,輕輕歎了口氣笑道
:“霖王果然一開始就有此打算,是叔華沉不住氣了。”
名單損失,此乃大忌。
“你若不給,霖國未必會出兵。”宗闕說道。
內患不除,少了伯國之後,寧國的矛頭會直接對準霖國。
“協議已成,你可以離開霖國。”奉樾看著他說道。
“名單提交,叔華回去必要接受問責。”叔華心中有些沉悶,輕輕笑著問道,“不知霖王可否再收留叔華一段時間,大戰在即,這一彆,恐怕來日再無相見的機會。”
奉樾打量著他的神色道:“你安心住下就是,政事已儘,如今隻是友人相聚。”
“多謝。”叔華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緩緩從台階上消失,奉樾輕聲道:“他已為公子紓安排好了接應的人。”
“事已畢。”宗闕起身道。
名單遞交,又拚命保留寧國的局勢,之前定下的計劃無法實行,他能為公子紓做的事情已經快完了。
奉樾輕歎了一口氣:“確實。”
……
公子紓逃離汶都,各方暫時沒有他的消息,霖國卻是大軍開拔,與寧國齊壓伯國邊境。
伯國內外可謂是風聲鶴唳。
“大王,霖國趁火打劫,若真是雙方齊攻,我伯國必然腹背受敵。”一臣子說道。
“這還用你說,寡人如何不知,如今之計是該如何解決?”伯王不坐王座之上,焦心的來回踱步。
伯國本為寧國與霖國天塹,伯國與寧國聯姻,就是將霖國露在寧國麵前,如今本想押了公子紓讓寧國出些血,卻不想前有狼後有虎。
“大王,不若重新聯姻?”有臣子建議道。
“大王,此事不妥,寧國早有覬覦之心,即便聯姻,日後照樣是禍患,且大王扣押公子紓,殺其親隨,早已將寧國得罪乾淨,如今之計是最好是追捕公子紓,若他還在手上,寧國必不敢輕舉妄動!”又一大臣建議道。
“還不是你們一群飯桶,那麼多人看著還能讓人給跑了!”伯王大發雷霆。
“大王,伯國境內必然是有寧國的探子,如此也可見寧國早有覬覦之心。”那大臣說道,“如今之計,不若與霖國聯姻。”
“此事不妥,霖王亦有斷袖之好。”又一大臣道。
“斷袖有什麼要緊。”伯王已是頭疼腦熱。
“可是大王,霖王與長襄君情投意合已是霖國人儘皆知的事情。”那臣子說道。
“情投意合是情投意合,子嗣還是要傳承的。”一大臣出列道,“伯國冶金,霖國產鹽,若是結兩姓之好,豈不比寧國劃算,且霖王為公子時也是才貌雙絕,名聲遍布六國者,與嘉婷公主也是般配。”
“派使臣前往,就如此說。”伯王坐在了王座上,終是舒了一口氣。
……
霖國王宮正陽殿後自有竹林花園之景,雖是到了秋日,有些花叢已經枯萎,但是翠竹碧綠,且天氣涼爽,正是怡然自得之時。
泉水順著光滑的竹筒流動,淅淅瀝瀝的落在了石盆之中,漾出一層層的波紋。
林中兩人,一人寬了外袍靜靜躺著,一人的手指捋過那墨黑的發,一點一點用溫熱的水清洗著發上的脂膏。
墨發極長,有的地方難免打結,宗闕小心將頭發解開,輕輕扯動時對上了發絲主人直直看著的視線:“弄疼了?”
“沒有。”奉樾看著頭頂的身影笑道,“隻是覺得愜意。”
“不能洗太久,容易著涼。”宗闕梳理完,將盆中水放了,拉過了竹子引入清泉,又添
了熱水試了水溫,清洗著最後一次。
溫水澆過,奉樾輕輕閉眼,侍從小心前來,低頭不敢看眼前的一幕道:“大王,伯國遣使臣前來。”
“何事?”奉樾閉著眼睛問道。
“說是想讓兩國聯姻。”侍從說道。
“聯姻……嘶……”奉樾發根被拽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向了上麵麵無表情的男人。
“剛才還有沒疏通的結。”宗闕對上他的視線說道。
奉樾眉頭輕動,有口難言,輕輕喃道:“又不是我要同他聯姻的。”
“真的。”宗闕說道。
奉樾看向了一旁將頭都要埋在地上的侍從道:“伯國不會是想讓嘉婷公主聯姻吧?”
“是。”侍從說道。
“此事直接回絕,讓他們回去吧。”奉樾說道。
“大王,回絕的理由是?”侍從詢問道。
“寡人對女子無興致。”奉樾說道。
侍從微驚,行禮道:“是,大王,還有一事,叔華先生求見。”
“讓他進來吧。”奉樾說道。
“是。”侍從匆匆離開。
奉樾看向了頭頂忙碌的人笑道:“我就該說理由是長襄君善妒,容不得寡人身旁有任何人。”
“伯國恐怕不會就此死心。”宗闕說道。
“我無意於女子,伯王也真舍得。”奉樾輕歎道。
“你憐惜她?”宗闕問道。
“女子和親多隻為利益,我母後便是如此。”奉樾眸中有一絲惆悵閃過。
“太後不管我二人的事?”宗闕輕輕擰乾著他的發尾道。
“母後先前倒是有異議,誰讓長襄君手段暴戾,直接將人五馬分屍,母後都嚇病了。”奉樾這樣說著,眸中卻有笑意,“哪敢反對?”
宗闕垂眸,手上水珠輕點,落在了他的鼻尖上道:“好好說。”
奉樾唔了一聲,摸了鼻尖水漬笑道:“我在外兩年不知生死,她不願我再有為難……”
庭中兩人溫情脈脈的畫麵就如此映在了叔華的眸中,讓他的步伐止住,不忍打擾。
公子發絲輕垂,被坐在一旁的男人用乾布輕輕擦拭,他們哪裡是君臣,而是愛人。
這才是愛人。
叔華看了許久,直到發絲擦的半乾,兩人都將起身時才有所回神,轉身匆匆離去,險些與侍從相撞。
“先生。”侍從將其扶住。
“大王似乎還有事,叔華之事並非要事,有空再來拜會。”叔華匆匆離開。
宗闕鬆開了布巾,在奉樾坐起時略微起身取過了梳子和提煉的艾草油,稍微勻了一些抹上了發尾,輕輕梳理著。
“大王,叔華先生說他無要事,有空再來拜會。”侍從恭敬道。
“嗯,知曉了。”奉樾撩起一絲發尾細嗅著,“這似乎是艾草。”
“你不喜歡桂花的香味,我就用了艾草。”宗闕說道,“這個對頭發好。”
奉樾輕輕轉眸看他笑道:“你倒上心。”
發絲梳順,微風吹拂,已經快乾透,宗闕繞了一縷發絲在指上,鬆開時那原本靜坐的人已靠進了懷裡,發絲的香氣縈繞在鼻端,懷裡的人輕輕喟歎:“這是不是就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閒。”
“嗯。”宗闕應道。
奉樾抬眸,手摸上了他的臉頰,對上他的視線笑道:“我知道你剛才偷偷摸我的頭發了,這麼精心嗬護,是不是喜歡?”
宗闕順著他手的力道垂眸應道:“嗯。”
奉樾臉頰微熱,輕輕湊近:“隻有發絲嗎?”
宗闕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
破爛的茅屋處於城池的巷道之中,泥濘滿地,不少乞丐穿著破爛的衣裳或是躺或是靠在街邊,麵前擺放著破碗,向路邊的乞討著,冷不丁就會被拽著衣服的人踹上兩腳。
在這樣的人堆中,那藏身破屋,滿臉抹上了漆黑泥水,發絲淩亂甚至夾雜了稻草的兩個人反而不如何突兀了。
行人堆中時不時有官兵持刀走過,一人探著外麵,回去時小聲對靠在牆角處乞丐扮相的人說道:“公子,伯國各城戒嚴,我們隻怕很難出去。”
牆角那人一身破爛,隻眼睛極是漆黑深沉:“當年公子樾穿越各國,到底是如何輕易脫身的?”
“這……據說公子樾最開始穿過的是密林。”侍從說道,“可密林之中蛇蟲鼠蟻無數,若是中了未知的毒,隻怕求救無門。”
“果然,長襄君一人可勝千萬人。”公子紓盤腿坐著,眸中思索,“我們需在此再等一些時日。”
兩國齊齊進攻,屆時伯國將分身乏術,一旦有放鬆的時候,他就可以出城離開此處。
叔華將霖國牽入局中,的確可以免去許多損失。
“可如此環境屬下受得了,隻怕公子受不了。”侍從說道。
“公子樾流亡兩年之久,孤才不過多少日。”公子紓忍著身上的異味道,“有何忍受不了?”
要想活命,就不能顧忌太多,事成之後,他要讓整個伯國王室陪葬,才不妄他如今艱辛。
“是。”侍從應道。
“叔華如今如何?”公子紓問道。
“叔華先生未有消息傳來。”侍從說道,“可能還未從霖國脫身。”
“罷了。”公子紓沉了一口氣。
如公子紓所說,寧霖兩國大軍不斷開拔,在寧國攻下一座城池時,霖國邊境戰事同樣打響,伯國正將鹽收歸官用,大力禁止私鹽,霖國卻直接斷了伯國的食鹽供給,軍心混亂,一時勢如破竹。
伯國朝堂混亂,各個城池更是風聲鶴唳,百姓收拾著包袱,不少乞丐摻雜其中,城門攔不住時人如泄洪一般離開,摩肩接踵,一人掙紮時看向了身旁的人,眨了眨眼睛揚聲道:“他是公子紓!”
“公子紓!!!!”
“抓住公子紓!!!”
人群混亂,先伸手過去的人卻已被公子紓掏出的匕首砍斷了手,血液飛濺,人群散開了一些。
侍從隨意搶了馬,跨上時伸手道:“公子,快走!”
“啊!!!殺人了!!”
“抓住公子紓,伯國就有救了!”
爛菜葉子紛飛,從城牆上射下來的箭直直飛來,被公子紓的匕首攔下,然一箭之後,箭羽卻直接朝著公子紓所在的地方灑落。
匕首太短,恐難抵擋所有箭羽,公子紓扣住上麵侍從的肩膀,在箭羽落下的一瞬將其拋到了空中,箭矢密密麻麻,馬匹卻已堪堪跑出射程。
侍從掉落地上,側看著馬蹄離開的眸中滿是血液,卻是映出了一道箭矢飛過,沒入了馬上之人的後背。
公子紓一聲悶哼,捂住了箭尖探出的傷口打馬揚鞭:“駕!”
馬匹一路揚塵,消失在了道路之上。
消息送往各國,失血過多從馬背上掉落的人一路滾進了路邊低窪處的草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