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教養極好,隻是偶爾抬頭對上宗闕的目光,帶著些驚慌失措:“主人,您不吃嗎?”
“東西還合胃口嗎?”宗闕問道。
“是。”約爾說道,“非常的美味。”
宗闕眉頭輕動,一時看不出他是謊言還是真話,低頭吃著自己的飯。
血族應該是不能從人類的食物中獲取能量的,但能夠消解血液,也就是具有消化係統的,但不提取能量,也就沒有對食物消化的必要,沒有必要的東西囤積在身體裡,應該是有害的。
約爾低頭吃著東西,時不時能夠感覺到男人探究的目光,他心裡有些厭煩對方的偽裝摘的太快,卻又忍不住舔了舔牙。
雖然興趣沒了,但能夠得到這麼棒的一個血奴,也不枉費他演了這麼一場。
晚餐吃完,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宗闕休息了片刻,端著燭火去了浴室洗澡,出來時整座小樓已經大體陷入了安靜。
這個時代的燭火很貴,貴族們除了舉辦宴會,大多早早就會入睡,而這個時間,這座城市已經陷入了黑暗之中。
宗闕上了樓打開了房門,原本打算再看一下這季度的報表,卻看到了站在房間裡忐忑不安的少年。
對方的麵頰在對上他的視線時白了起來,帶著幾分驚慌失措,小步後退道:“主,主人……”
宗闕打量著他的神色,思索著他是演到了哪一步:“你來有什麼事?”
他帶上了門,將燭台放在了書桌上,看著少年渾身顫栗的模樣,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管家說,說今晚要伺候您睡覺……”少年的眸中帶著水光,連說話都帶了些鼻音,“我,我……”
宗闕明白,他是演到了知道伺候不僅限於仆從的工作。
“你不用伺候,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吧。”宗闕也是第一次見演戲還自帶劇本的。
巴羅是好意,但這一點卻誤解了他的意思。
約爾眸光輕眨,看著不動聲色的男人,驚訝於他的不按套路出牌,一般碰到這種孤男寡男共處一室的情況,偽裝的再好的人都會控製不住自己。
但他就這麼出去,那豈不是太沒有麵子了。
“您……”約爾瑟縮著肩膀輕聲問道,“您不喜歡我嗎?”
宗闕思索著他的劇本推演:“你想說什麼?”
“管家說您買我回來就是為了伺候您的。”約爾神色中有著愁緒,“如果不伺候您,我……我將沒有任何價值。”
他的眼淚一顆顆的掉了下來,似乎無措極了,他害怕這樣的遭遇,卻又知道自己無法避免,因為一件禮物如果不被主人喜歡,所有的人都可以肆意輕賤他,欺負他。
樣貌原本是上天的饋贈,此刻卻成為了他的災難,說不定某一天就會被厭憎,隨意的送給彆人。
少年的唇染了淚珠的晶瑩,在燭火下可憐又無助,仿佛能夠隨著燭火而破碎掉一樣。
但即使他演的十分可憐,宗闕也隻有一種鱷魚掉眼淚的感覺,即使這條鱷魚長的十分漂亮,也不影響他達成目的以後含著眼淚吃掉到嘴的獵物。
“我的莊園遠離巴倫城,很少有貴族會去,你可以做一個普通的仆從在莊園裡做工,不用做這種事。”宗闕起身說道,“出去吧。”
約爾的眼淚掉到一半,看著男人坐在書桌前的身影眨了一下眼睛,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個男人到底還有什麼演戲的必要?
難道是他演的不夠好?或者是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了?可那樣他不應該害怕遠離嗎?又或者他表現的太急了?
約爾思索著自己的問題,覺得牙有些癢,卻見坐在書桌前的男人取出了文件轉眸問道:“還有什麼事?”
他的神色平靜,那一瞬間讓約爾甚至懷疑自己的魅力失效了:“謝謝您,我非常感激您。”
花那麼多錢買他回來做仆從,他打死都不信!
而且對他沒興趣,為什麼餐桌上一直盯著他看?
難道他這次遇上了比較高級的獵手?
“嗯。”宗闕應聲,視線轉到了文件上,“出去把門帶上。”
“好,好的。”約爾轉身出去帶上了門,臉頰鼓了一下,隨手擦過眼角臉頰的眼淚,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裡收拾的很齊整舒適,柔軟的地毯,寬敞的大床,甚至上麵還鋪著約爾也覺得舒適的床單,放著兩個柔軟的抱枕。
約爾坐在上麵,卸力仰躺下去看著窗外的月光,回憶著男人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
對方的情緒隱藏的很深,不怎麼有情緒波動,隻是看起來十分熱衷工作,而對他,看起來好像有興趣又沒有興趣。
約爾在床上翻身,細細琢磨著,在發現沒有頭緒時翻身坐起,手撐住抱枕托住了腮,覺得這個人值得好好研究。
特級血液很難得,但據說血液的主人心甘情願給予的血液才是最頂級的,其中不摻雜一絲畏懼,而是滿腹的奉獻時會達到無可比擬的口感。
約爾沒有嘗到過,但不可否認的是太過於輕易達成的事總是無法激起他太多的興趣,所以他每每找到新的遊戲還沒有玩上兩天就需要再找新的,希望現在這個能讓他的興趣維持的長一點兒。
約爾抱著抱枕躺在了床上,發絲散落,他動了動耳朵,聽著隔壁房間裡不斷傳來的寫字聲勾起了唇角:“工作狂。”
他一定要征服這個人不可。
寫字聲持續了很久,因為很有節奏,讓在床上因為想著未來征服後的成就感而難以自持的血族漸漸的有了困意,直到一個哈欠後睡了過去。
而這一覺就到了天亮,門外有走來走去的動靜,因為貪看月光,沒拉窗簾的窗戶透進了惱人的日光,讓床上睡得正熟的少年蹙起了眉頭,手指用力,鋒銳的指甲一瞬間生長了出來。
門被敲響三聲,約爾睜開眼睛,將手藏在身後時門被從外麵推開了。
管家看著床上倉促起身的少年,沉了一口氣詢問道:“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這邊的?”
他一早沒有在主人那裡看到少年的身影,而現在他的頸上很乾淨,因為寬鬆睡衣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也沒有任何的痕跡,明顯沒有被碰過。
約爾起身,拉好了衣擺下床道:“昨晚主人回去就讓我回來了,他說讓我做仆從的工作就好。”
“你哭過?”管家看著他麵頰上的淚痕問道。
約爾有些局促不安:“是。”
“如果你是貴族,你願意花三十萬金幣隻買一個漂亮的仆從嗎?”管家歎氣道,“好好思索一下這個問題,你才能在主人身邊更好的生存下去。”
這樣的美貌是罪孽,如果不能得到主人的喜歡和保護,會給他帶來的隻有傷害。
而從他進入拍賣會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約爾的身體微微瑟縮:“我很抱歉……”
“好了孩子,既然主人讓你做仆從,你就暫時先做主人的貼身仆從吧。”管家將懷表上的時間給他看著道,“主人一般六點就會起床,你需要比他起的更早,而不是其他人已經起了,你還在睡懶覺。”
“是。”約爾表麵乖巧應道,知道這是自己麵臨的另外一個挑戰。
他玩過那麼多次,第一次見有貴族是六點起的,還是真的讓他做仆從。
不過反正他也不需要睡眠,有挑戰性的才好玩。
“那麼趕緊換上衣服,我們今天要回米拉鎮的莊園,再晚走一些,到的時候就天黑了。”管家退出帶上了門道。
“是。”約爾看著關上的的門,坐在了床上。
米拉鎮,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清晨的空氣很涼,約爾下樓的時候這裡的主人已經坐在沙發上在看著報紙了,對方似乎聽到了聲音看了過來,漆黑深邃的眸對上,約爾輕聲喚了一聲:“主人。”
那雙眸中的情緒沒有絲毫的變化,隻是坐在那裡的男人開口道:“早餐後出發。”
“很抱歉讓您久等了。”約爾下樓輕聲道,“我可以不用吃早餐的。”
人類的食物他是能嘗出味道,可是對他沒有任何的助益,人類所謂的甜味對他而言很怪異,苦味更怪異,相比起來,他還是更喜歡血液的味道,不過他對普通的血液興致不大。
宗闕看了一眼滿臉乖巧的少年,起身道:“出發吧。”
血族是永生的,應該沒有腸胃疾病的困擾。
約爾:“……”
他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宗闕出門,約爾匆匆跟上,管家歎了一口氣,覺得大約是少年昨晚的哭泣抗拒讓一向和善的主人心情不悅了,他想了想,還是吩咐這裡的仆從多帶了一份茶點後出了門。
宗闕坐在裡麵,約爾坐在他的旁邊,管家提著食盒坐上了馬車,吩咐著車夫出行。
宗闕的目光落在了食盒上一瞬,管家解釋道:“主人,我們今天出發的晚了,多帶一份以免路途饑餓。”
“嗯。”宗闕應了一聲,知道他是好心,但這好心放在不需要人類食物的血族身上,隻能是好心辦壞事,“昨晚的事不要再做了。”
管家看了一旁垂著頭的少年一眼道:“約爾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了嗎?”
“沒有,那種事我有需要會自己安排。”宗闕說道。
“好的,很抱歉是我擅作主張了。”管家說道。
“嗯。”宗闕看向了窗外匆匆劃過的風景。
這個時代的道路不太平坦,坐在馬車上是沒辦法處理事情的,否則視力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馬車很快離開了巴倫城,行走在前往米拉鎮的道路上,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音不斷,車廂裡卻很安靜。
管家並不擅自發出聲音,宗闕在反複推演著計劃,這個世界的任務比他預訂的要困難一些,即使他做到教皇的位置,甚至架空王室,隻要身旁的血族不聽話,在人類之中做再多都無濟於事。
而如果用力量鎮壓,隻會走上跟原世界線一樣的結局。
這樣的寂靜他們明顯很是適應,約爾卻很不適應,他需要一直保持著端正謹慎的坐姿,而且不能發出聲音,車廂封閉,身旁人的血氣連綿不斷的侵擾著他的嗅覺,偏偏離遠一些就嗅不到了,而外麵的陽光還越來越烈,這根本就不是挑戰,這是折磨。
一個專業的玩家要能適應各種情況,但不包括被無聊死。
約爾的目光落在了食盒上,腦海中閃過了一個主意,片刻後宗闕聽到了旁邊傳來的小小的作嘔聲,他的目光轉了過去,少年捂著心口似有受驚,卻是難受的蹙起了眉頭:“抱歉……”
“你的身體不舒服嗎?”管家問道。
“對不起。”約爾輕輕抽著氣,“我覺得有點兒難受。”
他要求下去透氣,再這麼坐著他就要變成乾屍了。
“手伸出來。”宗闕打開了一旁的箱子,從裡麵取出了藥枕放在了拉下的桌板上。
約爾有些疑惑,管家笑道:“把手腕放在那個藥枕上就行,主人可是很出名的醫生。”
“醫生?”約爾眼睛略有瞪大,心中有些疑惑,他見過人類很多治療方式,就是沒見過伸手腕的。
“對,你以前沒聽過愛伯蘭醫生的名字嗎?”管家問道。
約爾的手指輕動,看向了身旁的男人,嘴巴微微張開。
他想起來了,他就說怎麼聽到愛伯蘭這個名字這麼熟悉,這不就是他多年前找了幾次都沒有碰見的人!
就是這個人把那個什麼伯爵耍的團團轉,也就是這個人做出了讓他苦到無以複加的藥丸,還是這個人讓他找了三次都沒有找到!
可他……不應該是個年齡很大的小矮子嗎?
為什麼這麼年輕還這麼高?
即使約爾對人類中很多人的名字都不了解,卻也知道人類之中流傳的一句話,那就是惹誰都不要惹到愛伯蘭醫生,因為他的醫術很有可能讓你死了都不知道凶.手是誰。
約爾的心因為這個發現而極度雀躍了起來,卻也帶了幾分難言的忐忑。
“聽說過。”約爾看著身旁的男人,眼睛有些發亮,“沒想到您就是愛伯蘭醫生,我一直對您很崇拜。”
“手。”宗闕看著藥枕道。
相隔這麼久,麵前的血族應該是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了,否則也不會在他的麵前裝暈車。
“我怎麼能勞煩您。”約爾輕動著睫毛小聲道,“我沒什麼事的。”
這可是一個專業的醫生,如果被發現而露餡,戲就演不下去了,難得兩個好玩的人是同一個人,他還不想這麼快就結束。
“不要諱疾忌醫,如果你吐到了車上,我們還要耽誤很久。”宗闕說道。
約爾的後槽牙輕磨,突然覺得現在吸血也行,大不了把人綁到他的城堡裡去慢慢玩,他將手搭上藥枕道:“那拜托您了。”
宗闕搭上了他的手腕,探著各處,除了心跳,其他地方都相當平靜。
所以是可以模擬體溫和心跳,但對其它的人體結構不了解。
“醫生,我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約爾努力壓著唇角的笑意,擔憂的問道。
宗闕看著他眸中難掩的興奮,鬆開了手道:“沒什麼問題,隻是早餐沒吃造成的暈車反應。”
約爾:“……真的嗎?”
這家夥搭手腕不會是為了故弄玄虛吧?
“嗯。”宗闕從藥箱裡取出了一個藥盒,打開取出一枚藥遞給了他道,“含在舌根下麵,不要吐。”
那藥片漆黑,還有一種彌漫的藥味,約爾看著這黑漆漆的藥,隻覺得整個口腔都是苦的:“能不能不……”
“約爾,主人的藥都是很珍貴的。”管家說道。
雖然這家夥的醫術沒有傳說中那麼好,但沒有被發現,戲就還得接著演,約爾接過了藥片,深吸了一口氣推到了舌根下麵。
卻發現藥味雖然有點兒不太好聞,卻有一種微甜的滋味泛開,裹挾著涼颼颼的氣息,讓他即使被太陽曬著也舒服了很多。
難道不是對方醫術差,而是他真的暈車了?
日光更盛,管家拉上了窗簾,車廂內頓時有些黑暗,極狹小的地方,車廂不斷晃動著,車廂壁還是硬的,就像是他曾經休眠的棺材,約爾有點兒喜歡現在的環境,又實在坐的不舒服,靠在車廂壁上輕輕闔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放鬆,也從不斷在側壁上磕著頭變成了仰靠,最後腦袋滑著滑著枕在了宗闕的肩膀上。
管家本來也有些瞌睡,留意到這一幕想要起身,卻見主人側眸,手指示意了一下噤聲,看向了枕在他身上的少年,那樣的眼神雖然平靜,卻與以往的無動於衷不同。
管家坐回原處彆開了視線,宗闕伸手探了一下少年的呼吸,完全沒有任何的氣息流動,說明是真睡著了。
他給的藥裡有解暈車的效果,不可避免的摻雜了助眠的效果,沒想到對血族也有用。
微暈的日光落在少年翹起的睫毛上,讓這個屬於黑暗的生物美好的像是傳說中的天使,曾經,他似乎在某一刻也看到過這樣的畫麵。
宗闕看了一會兒,目光轉向了窗外,聽著少年夢中的囈語:“好香……唔……”
“這是睡餓了。”管家小聲笑道。
“確實是餓了。”宗闕壓低了聲音。
但絕不是對管家帶上的點心餓了。
窗外田野遠眺,已經可以看見不遠處掩在叢林中的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