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樂說做就做, 那些舊的衣服被他挑揀著,取出針線縫上了一些破舊的洞,開了襠能穿的也被他縫好後全部整理在一起放進了筐裡。
太陽西沉,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少年整理好東西進了廚房, 他們的晚飯很簡單, 早就做好的玉米麵餅加熱,湯是早上的, 菜是中午剩下的,雖然看起來不健康,但宗闕知道在這個隻有少年忙前忙後的家裡,能吃上飯已經很不容易,而解決三餐的事情當然是怎麼省事怎麼來。
飯後拌好的麥麩已經涼了下來, 相樂端起狗碗, 牽起小孩兒的手靠近了那瘋狂搖著尾巴的大狗。
“來, 你給他喂。”相樂將狗碗遞給了宗闕。
宗闕雙手捧過, 看著那被鎖鏈拽著, 但瘋狂跳動著他的大狗慢慢靠近。
“汪汪……”大狗叫了兩聲, 尾巴瘋狂搖動著。
“大黑,要乖一點。”相樂拽住了鎖鏈, 示意那在大狗麵前十分嬌小的孩子上前, “闕寶兒彆怕。”
宗闕將狗碗放了下來後退, 相樂小心的鬆開了鎖鏈, 大狗呼哧的衝到狗碗邊上低頭吃了起來。
它吃的很快, 相樂摸了摸它的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小孩兒道:“闕寶兒想摸摸它嗎?”
宗闕搖了一下頭,它現在還不太聽話, 在吃飯的時候靠近,如果被咬傷的話那是真正的求救無門。
“那我們慢慢來,走,我帶你去洗手。”相樂也不勉強,拉上他的小手離開了那裡。
一切收拾妥當後夜色黑了下來,宗闕坐在小板凳上,旁邊的煤油燈晃著,少年認真的編著筐子,編好的放成了一摞,大的小的,他已經編了不少。
宗闕看的認真,相樂偶爾抬頭看著安靜坐著的小孩兒問道:“闕寶兒能看的懂嗎?”
宗闕思忖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真的?那以後等你長大了我教你。”相樂看著他點頭時笑道。
他沒把小孩兒的點頭當真,隻是覺得被人陪著的感覺真好。
少年的手腳很快,等到宗闕開始困倦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幾個小的。
打水洗漱,兩個人躺在了床上熄掉了煤油燈,屋裡有片刻的漆黑,慢慢的外麵的月色透過窗簾照亮了室內,宗闕剛洗過臉困意沒有那麼深,旁邊的少年翻了翻身小聲問道:“闕寶兒,你睡著了嗎?”
“沒有。”宗闕說道。
少年似乎有些驚訝,也有些驚喜道:“睡不著嗎?”
“嗯。”宗闕應了一聲。
他知道對方可能想說說話。
“我也睡不著。”少年往枕頭上頂了些道,“我們明天要去溪邊洗衣服,那塊兒的水很淺,可以摸小魚,想去嗎?”
宗闕應了一聲:“嗯。”
“那我帶你去,但是不能下水知道嗎。”少年叮囑著,聽到那一聲乖巧的嗯後翻身看向了頭頂道,“黑乎乎的睡覺,闕寶兒會害怕嗎?”
“不害怕。”宗闕側頭看著少年的輪廓道。
他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就剩下自己一個人的,但最初失去一切的時候,他一個人躺在這樣的夜色中應該是害怕的。
“闕寶兒真勇敢。”相樂笑道,“我見到鎮子裡有孩子讀書,村裡也有孩子去,等闕寶兒再大一點兒,我送你去讀書好不好?”
“花錢。”宗闕說道。
“聽說好像不花錢就能上學,就是要自己買書。”相樂問道,“闕寶兒想不想去?”
宗闕回答了他:“想。”
這個時代學問是很珍貴的,想要走出這裡,有些路徑必須要走,雖然他並不是孩子,但開蒙的過程必須要有。
“到時候我送你去。”少年暢想道,“說不定闕寶兒到時候能當大官呢,說不定還能登上報紙。”
那個夏夜裡,這是少年最美的夢。
他小聲的說著話,不知道什麼時候聲音消弭,隻剩下了清淺的呼吸聲。
宗闕在被子裡輕輕動了動,翻過身看著他的輪廓。
原世界線發生在首都,其中甚至沒有少年的記錄,但他跟那裡一定是息息相關的,他的死亡跟那裡或許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隻是因為沒有絲毫的蛛絲馬跡,也無法尋覓他在原世界線中去世的原因。
不過能夠從小陪伴,也能夠杜絕一些隱患。
……
天蒙蒙亮時兩個人一起起了床,洗過臉的水澆到了菜地裡,少年背上了裝著衣服的背簍,帶上肥皂,拉上宗闕的手出了門。
他們沒有往河邊去,而是順著山路走了一段,找到了一條潺潺流著的小溪,有人在上遊打著水,順勢打著招呼,還有的也在那裡清洗著衣服。
相樂找了個位置,放下了宗闕的小板凳道:“闕寶兒彆下水,彆跑太遠,玩累了就坐這裡。”
“好。”宗闕坐在板凳上,揪了根旁邊的草葉撚在手上。
相樂摸了摸他的頭,蹲在溪流邊洗著衣服。
“你家這孩子倒是不哭不鬨的。”同樣洗著衣服的人跟他聊著天道。
相樂喜歡他們家這三個字,一邊揉搓著衣服一邊笑道:“闕寶兒很乖。”
“我家的那個就不行了,天天吵嚷著,我都不敢帶他到這裡來。”那婦人說道。
“闕寶兒就是太安靜了,我倒希望他也能鬨一鬨。”相樂覺得自己好像在炫耀,可是忍不住。
洗衣的地方綠樹成蔭,很是清涼,人來來往往,那洗著一大盆衣服的婦人離開,又傳來了幾個孩子的歡聲笑語。
他們穿的很是簡單,皮膚也不知是曬得黑,還是沾了土,一到溪邊就往裡麵蹦:“我要摸魚!”
“我媽說不能下水。”
“反正回去衣服就乾了,又不會被發現。”
“摸到小魚可以喝魚湯。”
他們歡歡笑笑的,在看到溪邊的一大一小時湊了過來,有人怯生生的叫:“醜娃哥,你乾嘛呢?”
“洗衣服呢。”相樂說道。
有小男孩兒從溪水裡上來,湊到了宗闕旁邊打量著道:“你想看我的寶貝嗎?”
宗闕看著滿臉炫耀的小孩兒,他雖然身體小,但不是真的小孩兒:“不想。”
“不行,你得看,你肯定沒見過。”小男孩兒伸出了手,手裡是一個火柴盒,打開時裡麵有不少的小蠶正在裡麵啃食著桑葉,“怎麼樣,沒見過吧。”
“小氣鬼,隻給人看,又不讓人養。”一個小女孩兒說道。
“你家又沒有桑樹,給你養死了。”小男孩兒說道。
“闕寶兒,跟他們去玩吧。”相樂說道。
宗闕搖頭。
“哼,不跟我們玩,我們還不跟你玩呢。”小男孩兒有些生氣,捂緊了自己的火柴盒道,“走走走,去我家,我帶你們去看養的蠶,可胖了。”
一群孩子呼呼喝喝的走了,溪邊又恢複了安靜。
相樂看著安靜坐著的小孩兒問道:“你不喜歡跟小朋友一起玩嗎?”
這麼不活潑,會不會悶壞了?
宗闕搖頭,他沒辦法跟孩子有作為同齡人的交流。
“唉……好吧。”相樂第一次有些發愁。
這麼悶,萬一以後被排擠了怎麼辦?
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太安靜也有太安靜的煩惱。
一簍衣服洗好,一大一小牽著手往家裡走去,衣服重量變了,相樂即使擰的很乾,一路上衣服還是往下滴著水,也讓他們的返程稍微變慢了些。
日頭已經高升,樹蔭下不覺得,但是在空曠的田野裡明顯會覺得曬,上午上地的人陸陸續續的往回趕,閒暇的時候也是村子裡最熱鬨的時候。
“聽說林子家的親戚來了。”
“可不是,直接就奔屋裡去了。”
“好像說是要辦喪事呢。”
“人都沒找回來,辦什麼喪事,不就是讓人過去幫忙嗎。”
相樂在聽到那些言談時握緊了小孩兒的手,看著仰起頭的孩子,勉強壓住緊張的呼吸道:“我們先回去吧。”
“嗯。”宗闕看出了他在緊張,握緊了他的手指。
相樂摸了摸他的頭,帶著人回了家。
衣服一一晾在了繩上,肥皂的味道充斥著這個小院,門外有人偶爾路過的喧鬨聲。
相樂做了午飯,可吃飯的時候都有些出神,宗闕咬著自己的土豆,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可按照村人的那些話語,他所謂的舅舅十有八九是不會來的。
少年空空的筷子送到了唇邊,宗闕沉吟了一下,伸出了手道:“哥。”
相樂察覺到了手上的觸感,看著那小手一眼,轉頭看著那一臉認真的小孩兒時磕巴了一下道:“你,你叫我什麼?!”
“哥。”宗闕按住他的手,看著少年欣喜的麵孔道,“吃飯。”
“好,吃飯。”相樂這次聽清了,低頭蹭了蹭小孩兒笑道,“闕寶兒真好。”
他的樂不可支一直持續到了下午,有人來敲門,相樂懸著心開門,卻是來買籠屜的人。
對方挑選著大小付了錢,相樂收著錢小心問道:“今天不是都去到西街那邊幫忙了嗎?”
“幫什麼忙啊,菜都沒煮,靈堂都沒設,就是要錢來了。”那人說道,“棺材都沒有,就直接把衣服埋地裡算了了。”
“那他們沒要地?”相樂蹙眉問道。
“要了,跟村長那是吵的厲害。”那人看著正坐在院子裡的宗闕,壓低了聲音道,“村長本來說要地就得把孩子帶回去養,那家人不願意,說什麼孩子都給彆人了,不算他們家的了。”
“那後來呢?”相樂緊張問道。
“後來就給他們了唄,主要是那撒潑打滾的鬨的太不成樣子,不過他們離得遠,也種不了,還是包給本村人了。”那人看了一眼宗闕歎道,“沒跟著也好。”
那人歎著離開,相樂關上門後坐在了屋簷下,看著安安靜靜看著他的小孩兒,摸了摸他的頭歎了一口氣。
他既有點兒高興小孩兒能夠留在他家,又有點兒生氣,明明是親戚,卻連過來看上小孩兒一眼都不願意,隻圖那幾畝地。
“哥。”宗闕看著他道。
“沒事,他們不要你,我要你。”相樂抱住了他道。
從今天開始,這個小孩兒就真的是他的了。
“嗯。”宗闕應道。
原身已死,那些財產的繼承人確實是那邊的親戚,他並不想跟著那些人離開,能夠就此割裂是好事,但人如果太不講仁義,一味隻向錢看,總有多行不義之時。
夏日的太陽很烈,到了晚上時衣服都乾透了,相樂收著衣服抱了幾件,又讓宗闕拿上了幾件,兩個人一起進了屋。
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好,這一晚少年沒有忙著編筐,而是從一個盒子裡摸出了一本陳舊的小人書道:“闕寶兒,哥哥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嗯。”宗闕應聲時,被他抱著坐在了懷裡時沉默了一下道,“我自己坐。”
“你坐著看不到。”相樂抱著他的腰不讓他跑,“坐在這裡我們兩個人都能看到。”
闕寶兒軟乎乎的,身上還帶著肥皂的味道,抱起來特彆舒服。
宗闕掙紮不能,沉了一口氣妥協了,少年看著他被說服的樣子,歡歡喜喜的打開了小人書,在煤油燈下指著第一頁的小人道:“這個人是村長,這是他的村民,他們在討論很嚴肅的事情。”
“他們問馬能不能吃莊稼,村長說不能,然後……他們就在商討,一群人開始反對。”
宗闕看著小人書下麵的文字,發現講的完全是南轅北轍,少年明顯隻看圖,並不認識字。
“能聽懂嗎?”相樂問道。
宗闕應道:“嗯。”
“闕寶兒竟然能聽懂,真厲害!”少年誇獎道,“然後他們說要賠他們的莊稼,村長就割下了一綹頭發,在很早的時候,男人也是留長頭發穿裙子的。”
宗闕:“……嗯。”
“然後所有人都很高興。”少年在燈下講著他自己理解的故事,“這告訴我們一定要跟人和諧相處。”
宗闕抬眸看著眸中全是笑意的少年輕聲應道:“嗯。”
他雖然沒讀過書,但即使遭遇挫折,內心也是良善而柔軟的。
“好了,我們再講下一個。”相樂摸了摸他的頭道,“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這是一盒點心,然後大家輪流吃,講述自己吃到的味道……”
宗闕看著下麵的字,這個人編故事的能力也是與生俱來的。
生活很平靜,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來往小院的人不多,大部分時間少年都在編著筐子,偶爾人來,要麼是來買東西,要麼是來換雞蛋,直到有一天少年換了一碗羊奶,奶製品也列為了宗闕的食物之一,而明明他每次都有好好清洗自己,身上還是莫名的帶了一股奶香味。
筐子大大小小的累積了很多,那一天清晨天還有些黑的時候,宗闕被穿上衣服從床上抱了起來,然後被放進了那堆疊了好多層的竹筐裡,探出頭時已經被少年吃力的背了起來。
“哥。”宗闕看著緊緊壓在少年肩膀上的繩子問道,“去哪兒?”
“今天得去鎮上,把這些東西送過去。”相樂看著其他兩個竹筐,伸手提了起來道,“你坐在裡麵彆亂動。”
他肩上負著,手裡提著,宗闕蹙眉道:“我不去。”
“闕寶兒聽話,到了鎮上給你買糖糕吃。”相樂深吸了一口氣道。
原本的負重沒有這麼重的,可是小孩兒才三歲,不可能丟在家裡,他每隔幾天就要去一次鎮上,也不可能一直放在彆人家裡。
“我自己走。”宗闕不喜歡自己這種無力的狀態。
“你走的太慢了,我們晚上恐怕都趕不回來。”少年說道,“闕寶兒乖,坐在筐裡可舒服了。”
“我不去!”宗闕第一次使用了孩子的胡鬨,“我要待在家裡!”
有些事情無可避免,但現在他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一個三歲的孩子真的鬨騰起來還是很重的,相樂將背簍放了下來,看著第一次鬨騰的這麼厲害的小孩兒道:“去鎮上可好玩了。”
宗闕搖頭。
“彆的孩子都哭著喊著要去,就你不一樣。”相樂點了一下他的鼻尖道,“那我送你去張嬸家吧,到時候給她們家送兩個雞蛋。”
“我待在家裡。”宗闕說道。
“不行,你太小了。”相樂蹙眉道。
這麼個小不點,乾什麼都容易出意外。
“可以。”宗闕知道他舍不得那兩枚雞蛋。
這個時代雞蛋比肉貴,而少年攢起來的那些都是要拿去賣掉,然後用來生活的。
“那你怎麼吃飯?”相樂看著固執的孩子有點兒頭疼。
宗闕看著竹筐,發現自己出不去後伸出了手臂。
相樂將他抱了出來,宗闕搬起了板凳走向了廚房,將板凳放在了灶旁,穩穩當當的站了上去,推開鍋蓋,從裡麵摸出了一枚土豆,再拉著繩子將鍋蓋蓋上,調試後位置再下來。
相樂看著這一幕有些揪心,但當小孩兒順利完成,拿著土豆站在他的麵前時道:“闕寶兒,你有沒有用這一招偷吃過?”
宗闕:“……”
“可是……”相樂還是不敢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裡,他覺得小孩兒是在跟他證明自己可以,以免他一直背著他,可是他抱回了這個孩子,本來就應該承擔起養育他的事情。
“可以。”宗闕抬頭看著他道。
“那自己在家裡不要亂動東西。”相樂還是妥協了,他沒有著急離開,而是燒了熱水晾在了小桌上,用小竹筐扣住,土豆也放在了小桌上扣住,家裡所有危險的東西全部收攏,反複叮囑著,在小孩兒的目送下鎖上了大門離開。
【還是年齡小。】1314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