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師兄, 你在說什麼?什麼為了你?”薑詢問道。
“誦,出什麼事了?”康看著他的狀態詢問道。
“是我,是我把王族引到了恕穀。”誦渾身都滴著水, 臉色和唇色都蒼白的嚇人,“是我跟王族牽扯不清, 牽連到了恕穀, 讓巫厥以恕穀為威脅,是我告訴了師父, 他才會病的這麼重……”
誦說到此處時身體都在顫抖, 眼眶紅的嚇人,臉上的水跡說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整個人脆弱的好像隻需要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他雖說的有些含糊不清,眾弟子卻皆是沉默了下來, 互相看著,已然明白了。
“可是巫厥一個王子, 他如何能滅恕穀?”縱蹙眉說道。
“他現在不能,但他若是登上王位卻能,據說巫王病重, 他匆匆離開應該就是為了那個位置。”康捏著信歎了一口氣,扶住了跪在雨水中的誦道, “師父還有另外一封信,就是想要送給巫王的, 師父高壽,他想保全你, 亦想保全我們,此事不是你的錯,是做惡之人的錯, 他們高高在上,便濫用權力,全然不顧他人意願,以親眷性命相威脅,是他們的錯,不是你的。”
誦抬頭怔怔的看著他。
“的確,就如師父所說,王族果然可惡。”縱說道,“此事與誦師兄無關。”
“可是若非誦師兄不聽師父教誨……”有弟子嘟囔道。
“住口!”康回頭嗬斥道,“當年是巫厥重傷被誦所救,我恕穀之人行於天下,見一人重傷,難道還要先分清他是王族還是百姓再說救與不救嗎?”
那弟子垂下了頭,眼眶卻是紅了:“可我不想恕穀被燒,我除了此處,早已無處可去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康的語氣也溫和了下來,“可即便離開了此處,恕穀中人也是一家人,不需自報名號也是一家人,而離開是為了保全所有人,不至於日後聽起時隻有名字,若不願分開,我們自可尋其他地方重建家園,此乃師父遺願,諸位弟子自當遵從。”
他的話擲地有聲,從前那個還有幾分年少意氣的青年似乎一瞬間長大了。
“誦,師父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大家,他定是希望大家都好好活著,你一定要珍重自身,彆辜負了他的一番打算和期許。”康說道。
誦看著他,又看著此處諸位或是含著眼淚,或是擔憂,若是朝著他點頭的弟子應道:“是。”
“這封信還需送往王城,雖不知師父所言秘密是為何,但是巫王未絕之前,應該能讓巫厥收斂幾分。”康將信從懷中取出,看著他濕漉漉的手沒有放過去,“此事宜早不宜遲,但你還需再等上幾日,等我安排好師父的後事,找到落腳地安頓好良他們便陪你一起去往王城。”
“多謝師兄,不必了,你身上還肩負著恕穀眾人的事,誦自己去便可。”誦看著封信,從一旁拿過了乾淨的布接過道。
“可你……”康微微蹙眉。
“無事,我在外已行走多年,比之穀中眾人要熟悉許多,知道怎麼照顧好自己。”誦看向了眾弟子行禮道,“諸位保重。”
他已牽扯了恕穀一次,之後的事他不想再給他們造成任何麻煩。
“誦……”康叫了他的名字,卻隻看到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單薄,瘦弱,即便步履略有踉蹌,卻是一往無前。
……
因為大雨瓢潑,道路泥濘一時不能走,瀲月的車架在路上耽誤了幾日。
而在起行後,因為官道被滑落的土石封路,折返自然不行,小路同樣不通暢,可清理土石又是數日。
“玄,還有幾日才能清理完?”瀲月走出營帳看著遠方不斷勞作的侍從們詢問道。
他站的位置離那裡極遠,站在此處幾乎看不清那處漆黑勁瘦的身影,守在帳外的侍從道:“國師,那處太遠,玄大人恐怕聽不清,屬下如替您通傳。”
他們侍奉國師,自然知道國師收了一蛟作為靈寵,名為玄。
那條蛟未必時時出現,可國師的身邊卻多了一個一身玄色的少年人,也叫玄,若說是巧合,那也未免太過於巧合。
靈寵化人,屬實是世所罕見。
“不用,他能聽得清。”瀲月看著遠處隨著他的聲音轉身走過來的少年說道。
侍從遠眺,也見那身影近前,幾乎是忙不迭的讓開了位置。
勁瘦的身影站定,平靜且鎮定的給出了回答:“七日。”
侍從:“……”
那處土石雖然堆積,但也沒有多少,這麼多的護衛侍從,左不過兩三日就能清理乾淨。
但偏偏國師說交給玄來做,少年看著沉穩乾練,安排人卻不如何經驗老道,一塊土石便能經七八人之手,如今已清理了五日,不見道路通暢,竟然還需七日。
瀲月唇角一勾,拿過一旁的帕子給麵前的人擦了擦臉上那並不存在的汗道:“辛苦了,可覺得疲累,要不換人替你做?”
他目露關切,看起來似乎也有幾分困擾但不好直接言說,宗闕抬起視線看著他唇角的笑意道:“不必,我能做好。”
“好吧,立在那裡,切記要當心。”瀲月收回了手道。
“嗯。”宗闕應道。
他倒是十分認真負責,所有侍從必須嚴格按照他的要求做,亦十分體桖下屬,一到飯時便要全部散去,未曾日落便不再做。
侍從們倒是樂的輕鬆,雖說趕路疲憊,但回到宮中守的規矩更多,也是要侍奉的,而如今他們駐紮此地也算是休息,反而舒服。
黃昏降臨,帳外有著燒火做飯的嘈雜之音,伴隨著飯食的香氣。
宗闕掀開簾帳入內時,帳中之人正在擺弄著蓍草,聞聲抬頭,隨手撥弄著笑道:“玄真是能乾。”
“但也拖延不了幾日。”宗闕走到了他的身邊道。
大王子入宮城,他們的路線必然暴露在王那處,得知麵前的人去過恕穀,不論如何都會質疑一二,他又久久不歸,隻會讓這份懷疑加劇。
而以那樣王的性情,一定會急招他回去,快馬加鞭,就是這兩日的時間就能到。
“無事,能延幾日是幾日,反正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瀲月將蓍草收好,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在宗闕落座時摸上了他的頭道,“玄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
“你有什麼需要說便是。”宗闕說道。
很多事情他都能幫得上他,但他未曾開口前,他不能違拗他的心意行事,即便是為他好,也算得上是越界。
瀲月側眸看向了他,語調微揚道:“當真?”
宗闕:“……我說的是正事。”
“我的事都是正事。”瀲月說道。
宗闕:“假的。”
瀲月:“……”
太聰明了也不好。
瀲月正思索著怎麼讓小龍乖乖就範給他玩,卻驀然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微動:“怎麼了?”
“是靈鹿。”宗闕看向了帳外道。
瀲月輕輕揚唇:“你這鼻子果然比靈犬還靈,瞧,這不是就派上用場了,乾在此方麵就不如你。”
宗闕無奈的看向了他:“不是鼻子,是感知,他想跑。”
“乾,攔住他。”瀲月揚聲時,帳外有風聲響起。
外麵傳來了傳令聲和驚慌闖蕩的聲音。
“他的劍會弄傷他。”宗闕看著帳外道。
“乾,那是貴客,勿要弄傷了他。”瀲月說道,“攔住即可。”
“雪!”外麵傳來了急喝之聲,是誦的聲音。
兵戈略微交鳴,侍衛卻有些淩亂,瀲月微微蹙眉沉吟,身旁的人卻驀然消失了蹤影。
因為不能傷到對方,乾略有些束手束腳,而那靈鹿卻是衝勢極猛,座上的主人更是不似以往和善,即便麵臨著無數的刀劍都要強衝出去,以往冷清的人身上好似有了一種瘋狂的味道。
靈鹿巨大,那樣的一蹄真的下去,連在恕穀所見的靈虎都要避其鋒芒,以免被踩的腸穿肚爛。
侍從雖然人多,卻沒辦法阻攔那樣的衝勢。
“雪,那邊!”誦看著方向,拍了拍靈鹿的脖頸。
靈鹿直接朝著人群外衝去,在堪堪撞上那侍從時直接跳躍而起,跳過了那人的頭頂,朝著來路疾馳而去。
靈鹿的速度極快,乾眼看著對方的速度,知道以自己的輕功追不上時看到了出現在道路一方的身影。
玄。
乾看到了,誦自然也看到了,那人不知如何出現在了前方,而靈鹿的衝勢勢必會撞上他:“快讓開!”
誦大喊出聲,但見那人側開了身影,他的心剛剛放下,卻見那人伸手直接拽住了鹿角。
他瘋了嗎?!
誦的心中閃過這個念頭,身體卻因為靈鹿的驀然停頓而向前飛去,若真是摔下去,隻怕非死即傷。
他的力道向前,腰封上卻驀然傳來了力道,靈鹿嘶鳴卻無法掙脫,誦的視線瞬息變化,反應過來時已落在了地麵上,腦海中帶著些許空白的看向了那隨意握著靈鹿角卻讓它絲毫無法掙脫的少年:“你……”
他真的是人嗎?
這樣的念頭劃過心中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道溫和卻讓他渾身緊繃的聲音:“誦,彆來無恙。”
誦輕輕回頭,看向了那站在夕陽中的身影,知道自己恐怕是無法脫身了。
這個人為友人時……他為友人時也未必是和善之人。
因為沒有一個真正和善的人會一邊接納他,收容他,一邊又成為背後的謀劃者和破壞者。
從前他們沒有衝突之處,還可以不計前嫌,但如今不是。
誦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善於權謀者,對上國師,實在沒有什麼把握和勝算。
“玄,你要把它的角給拽下來了。”瀲月看著單手壓著靈鹿頭的少年,眸中劃過了欣賞之意。
他們家的小龍就是比彆人家的靈寵強。
“玄?!”誦看向了一旁的少年,心中有一種極不可思議的想法浮現。
“放開它吧,都是故友,何必弄得這般僵持。”瀲月笑道。
宗闕鬆開了靈鹿的角,感受到旁邊的噴氣聲時看了過去,靈鹿略微後退,卻不允許自己後退。
“雪,停下,你不是他的對手。”誦安撫著靈鹿,檢查著它的角,在看到上麵微微的裂痕時心疼的摸了摸,“對不起。”
靈鹿蹭了蹭他。
“它的角能自己長好。”宗闕走向了營帳處時說道。
他不再阻攔,誦卻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故友重逢,月甚感欣喜,可要入帳一敘?”瀲月看著走過來的宗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心軟的小蛇。”
以他的力道,將靈鹿的角掰斷都不在話下。
“他看你不是仇恨。”宗闕壓低了聲音道。
瀲月看向了牽著靈鹿走過來,帶著幾分忌憚的誦輕輕斂眸。
對方見到他們的隊伍就跑,他最先懷疑的是大巫死前將真相暴露了,此事多一人知曉,就多一分風險,他與大巫達成的協議中自然包括不能暴露之事,否則之前的約定便做不得數了。
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他的忌憚從何而來?
“請。”瀲月看著近前的人道。
誦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靈鹿的韁繩進入了營帳之中。
瀲月轉身在後,入帳就坐,看著立在帳中渾身緊繃的人笑道:“月又不是洪水猛獸,為何見我就跑?”
也對,這位素來不會隱藏心思,什麼表情都在臉上,若真是恨,隻怕衝進來不由分說都要活剮了他。
不過也像他對大巫所說的那樣,若他不慎未能斬草除根,那遺留之人自也能向他來尋仇,如果對方有那個本事的話。
冤冤相報何時了,自然是自己的仇人儘滅時了,放下屠刀的絕對不會是他。
誦看向了他麵上的笑容,竟是不知他為何能一邊命人攔下他,一邊對他好似故友一樣。
這樣的人很可怕,但有時候他又會敬佩對方能做到這樣的處變不驚。
“隻是未曾想會在此處遇到。”誦袖中的手指收緊道,思索著如何才能脫身。
“坐吧。”瀲月伸手道,“我們也算是友人一場,不必如此見外。”
誦沉了一下心神,走過去坐在了對方的對麵,有人將茶壺放在了桌上,給他們倒著水。
誦看向了倒水的少年,一時難忍打量之色。
玄,那條玄蛇,亦是蛟。
當初那讓人頭皮發麻的靈物化身成人時不想如此的俊美出眾,隻是力道和速度都異於常人。
“謝謝玄。”瀲月接過了杯盞笑道。
“客氣。”宗闕將另外一杯放在了誦的麵前。
“多謝。”誦看著他有一種極微妙的感覺。
靈寵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以獸類的模樣出現,雖然收了便類同於家人一樣的存在,可從來沒有想過它們會化為人形,而且跟人好像並沒有任何的區彆。
這會讓他忍不住想靈鹿若化形會是何種模樣?
他此行其實本沒有帶靈鹿的,可他出穀許久,對方竟掙脫了韁繩追了來,無論他將它扔多遠,它都能找到他。
不忍卻又無奈,若它是人,應該也會傷心的。
宗闕起身出了營帳,瀲月摩挲著杯沿,看著麵前將一切情緒都呈現在臉上的人道:“你想去王城?”
誦瞬間抬眸看向了他,不知有些人為何總是能一眼看透他人心思:“此事與國師無關。”
“那為何你一見了我就跑?”瀲月直視著他問道。
麵前的青年微微斂眸,似在思忖。
“要不到滿意的答案前,我不會放你走的。”瀲月端起杯盞笑道,“你如今還有說話的機會,若我沒了耐心,你的一切計劃和想法都會落空。”
他的話語輕描淡寫,但其中的深意卻無法細思。
王城中人,果然可怕,誦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您當初說大王子若登基為王,身邊必會有女子,您……是否在扶持大王子?”
他的問題似乎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瀲月手指一頓,看著麵前緊張的好像連呼吸都要停下的人道:“恕穀發生什麼事了?”
誦的眉頭深深的擰了起來,有一種極為無力的感覺從身體中升起,他在想以王族之人的敏銳,他真的能順利實施自己的計劃嗎?
或許他沒有機會,甚至會直接折在這裡。
“好吧,我先回答你的問題,否。”瀲月在推沿著恕穀中事。
對方提起巫厥時沒有絲毫愛意,反而有恨,這個時間,大巫應該已經死了,或許對方是覺得大巫的死跟巫厥有關?
想要得到答案,就要給出對方想要的答案。
誦有些驚訝的看向他,答案是否,對方沒有在扶持大王子:“可是你明明……”
“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瀲月說道。
誦的話語被打斷,心神卻微微鬆了一下“我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但我能看出你恨他,若我扶持他,大可以現在就殺了你,以絕後患。”瀲月輕聲說道,“現在可以說了。”
誦抬眸看著他,麵前的這個人也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大家的麵孔下似乎都隱藏著另外一副麵孔,讓人難分真假,其實無論真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