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看著在月色下穩穩當當上了崖邊的人問道:“你既然會飛,為什麼一開始不飛?”
宗闕看了他一眼道:“你跟不上。”
坤:“……”
難怪他一開始說他一條蛇來,他是來給他增加難度的嗎?
“這東西中途不能顛簸,恐怕沒辦法快馬帶回去了。”坤覺得自己不能跟靈寵計較,索性看著那放在壇中的九重蓮說道。
宗闕看著那仍在招展的花葉道:“走回去。”
“走回去?!”坤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我們騎快馬可是都用了十幾天的時間,這得走到什麼時候去?”
“不清楚。”宗闕捧著壇子道,“下山吧。”
他要回去很容易,但必須把這個人放在一個他一時半會回不去的地方。
“好吧。”坤跟了上去,握著劍繼續打蚊子,“其實你可以帶著我直接飛到山腳下。”
“帶不動。”宗闕說道。
坤:“……”
……
巫王中咒身死,遺體幾乎未曾打理,便匆匆進了棺材之中。
大王子厥送葬,二王子卻臥床不起,整個人都有些氣息奄奄,命不久矣,王位歸屬一目了然。
王葬後七日,登位儀式已在準備。
“國師當真如此想?”巫厥站在窗邊,目光落在那交疊飛舞的兩隻仙鶴身上詢問道。
“王難道不想將天下收於囊中嗎?”瀲月站在他的身側笑著問道。
“自然想,隻是以我登基之事遍邀各國王族,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巫厥的目光落在了身側之人的身上。
宮中局勢將定,這個人的野心也露了出來。
“登位之事自然不足,但有神跡和真龍現身呢?”瀲月看向他笑道。
“厥記得國師的靈寵是蛟。”巫厥說道。
“他吃了大巫大半的寶物,成龍隻需要一次契機。”瀲月伸手,將手中的果實拋了出去,被那兩隻仙鶴爭先叼住。
想要讓人來,就要有足夠的籌碼,而瀲月的身上有這個籌碼。
巫厥看著那兩隻仙鶴:“可此事若成,巫地的名聲將會儘毀。”
“王若是在乎名聲,還奪什麼天下?”瀲月輕笑嘲諷道,“您不想統一天下之後將誦抓回來嗎?”
巫厥驀然看向了他,眸中的光芒掩住,隨後邊的淡然道:“國師連這一點都料到了?”
“登上王位者,必先斷情。”瀲月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這樣才能確保王不會被感情左右,保巫地平穩安定,希望王不會怨恨於月。”
“自然不會,便是將人抓住了,也是千刀萬剮才能解我心頭之恨。”巫厥朝他行禮道,“此事有勞國師了。”
“應該的。”瀲月笑著轉身離開。
與虎謀皮,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傷的是誰還猶未可知。
送往各地的信件發出,快馬疾馳,入了各地王族之手。
“神跡降世,真龍現身?”
“傳聞國師身邊似乎有一蛟。”
“蛟想化龍,恐怕需要千年之久。”
“若有天材地寶,也不是不可為,國師所言,想必不會有假。”
“便是蛟也是罕見的神物了。”
各國王族紛紛起行,朝著巫地彙聚,皆是車架宏大,護衛森嚴。
“乾,你去東海替我尋一物。”瀲月說道。
乾看著他的背影,驀然跪地行禮道:“主人在何處,乾便在何處。”
他與坤二人被主人救到身邊時,便已是性命交托,坤可活命,他卻不必。
瀲月回眸看他,笑了一聲道:“此事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乾無懼。”乾低頭說道。
“你必須走。”瀲月看著他道,“你若在身邊,巫厥必定忌憚,想法設法都會先除了你。”
乾驀然抬頭看向了他:“巫厥他……”
“他又不傻,自然能看出我並非全心全意輔佐他。”瀲月走到他的身旁將他扶起道,“即便我全心全意,他心中也是不敬天神的,早就有意打壓巫的地位,使王權淩駕其上,這是最好的機會。”
即能除掉各地王族,又能將事情全都推到他的身上,而巫厥本人卻能成為得利之人,這樣的好事擺在麵前,他不可能不做。
“既然如此,乾更應該留下。”乾說道。
“我倒是願意有人陪我一同死的,可你的死毫無意義,要好好珍惜主人給你的機會。”瀲月鬆開了手道,“你還需照顧好坤,若我真的死了,讓他勿來尋仇,況且我也未必會死,待金蟬脫殼之後,自會與你們彙合。”
“主人!”乾有些著急。
“這是命令。”瀲月說道,“乾,你要違抗命令嗎?”
乾看著他,行禮道:“乾領命。”
他離開於主人計劃有益的話,他離開。
主人行至今日,不能因為感情之事行差踏錯一步。
“去吧,坤應該還在豐地等你彙合。”瀲月說道。
“是。”乾行禮後轉身離開,快馬疾行,連夜出了宮城,消息也被送到了巫厥的麵前。
“走了?”巫厥說道。
“是,似乎是去幫國師找什麼東西去了。”侍從說道。
“他如今身邊隻剩下那條蛟了,倒是省了不少功夫。”巫厥說道。
“那條蛟也並非是好對付的,據說化形時便有桶粗。”侍從十分擔憂道。
“不必擔心此事。”巫厥將消息焚燒,冷笑了一聲,“讓他覺得身邊有倚仗也好。”
國師未必全然滿意他,隻是巫彌對他的敬重皆因覬覦而起,且巫彌的性情肆無忌憚,若他登上王位,這宮人便無人能管製得住他,一日兩日還能被壓製得住,待大權在握時國師亦有可能被迫叛變天神,成為孌.寵一樣的物件。
高高在上的國師自然不能容忍此事,才選擇了他來扶持,未必和諧,可占著高義,也能分出個高低來。
但他要的不是高低,而是皆臣服於他。
“你說待事成之後將國師送給彌,他會不會感激我?”巫厥笑道。
侍從有些惶恐的低頭:“王,此事似乎有些……不敬天神。”
“無妨,很快他就不能代表天神了。”巫厥低低的笑了出來。
……
月色寂靜,瀲月端著燭□□自上了樓梯,火光一點一點的驅散黑暗,又隨著人影的離開重複恢複了漆黑,塔中隻有極輕微的腳步聲和平穩的呼吸聲行進著,再不會有其他人。
火光蔓延到了高台之上,被灌進來的風微微吹拂著,瀲月伸手護著,可燭火還是被風吹滅了。
他歎了口氣,索性鬆開手打算將燭台放在桌幾上,卻在月影透入的光芒中看見了那微微溢散的紫色光芒。
紫色氤氳如同幻夢,捧著他的人即使一身黑衣,好像也能夠融入進那一抹月色之中。
瀲月怔了一瞬,將燭台放下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宗闕朝他走了過去。
瀲月看著近前的人和他手中的花道:“坤呢?”
“還在豐地,他走的太慢。”宗闕說道,“我先回來了。”
“那他可要氣死了,回來必要與你較量。”瀲月伸手輕碰著琉璃壇,彎腰打量道,“這就是九重蓮,沒想到你們真的能尋到。”
“你可想過若尋不到怎麼辦?”宗闕問道。
瀲月抬眸看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伸手接過了壇子,輕輕摩挲道:“玄。”
“什麼?”宗闕看著他似是斂了月芒的眼睛問道。
“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句話如同清風過境,擾亂了一池的平靜。
宗闕看著他應道:“是。”
他是喜歡他,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喜歡,這樣可以稱之為……
柔軟的觸感輕輕印上了唇,裹挾著藥草的清香和水意的冷清。
宗闕有些怔神,可麵前的人輕輕觸碰即分,臉上仍帶著有些玩味的笑意:“我亦是喜歡你的,玄。”
“侍奉天神者不可與人生情。”宗闕看著他說道。
“笨蛇,你覺得我是個敬畏天神之人嗎?”麵前的人輕輕摸上了他的臉頰笑道。
他本就美如神明,在月色之中幾可登仙,那唇輕輕靠近,眸中又似乎帶著足以讓世人禍亂的神色,宗闕輕輕扣住了他的腰身和頸側吻住了他。
他等了許久,雖然知道彼此還會相遇,雖然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但人的確是貪心的,喜歡他,便想要偏愛,得了偏愛便想要獨一無二,得了獨一無二,還想要獨占。
手臂收緊,有一物似乎跌落在了地上。
宗闕回神,卻被麵前的人捧住了臉頰道:“沒碎,繼續。”
宗闕看著他,唇角被輕輕吻住,懷裡的人再度要求道:“繼續……唔……”
月色下的擁吻纏.綿又浪漫,伴隨著點點熒光,幾乎將那聖潔之人揉碎在懷裡,好像從此都不分你我。
銀色的光芒夾雜在其中,驟然閃爍亮起,宗闕伸手握住,看向了麵前執著匕首的人,眸中思緒劃過:“你想要什麼?”
“我還以為小龍你會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呢?”同他親吻的人看向了他握著匕首的手笑道,“你覺得我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儘管告訴我,不需要用這樣的招數。”宗闕看著他道。
“要你的龍珠你也給我嗎?”瀲月握住他的手腕,從他的手中輕而易舉的抽出了匕首。
宗闕想要動身,身體卻有些無力,他微微收緊了拳頭僵立著,卻被那鋥亮的匕首挑起了下巴:“小龍真堅強,若是我帶了九重蓮這麼久,早已直接跪在地上了。”
“你要龍珠延壽?”宗闕看著他問道。
“自然。”瀲月手中的匕首順著他的下巴下滑,落在了胸口處笑道,“小龍渾身刀槍不入,唯有逆鱗處可以輕而易舉的突破,非是我不信你,隻是比起問你要,自己取更保險一些。”
宗闕看著他道:“所以你所說的喜歡是假的?”
“自然,哪個人會喜歡一條長蟲呢?”瀲月輕輕解開了他的衣襟,露出了他的胸膛,匕首抵上時,那處的逆鱗浮現出來,“我養你,一開始便是為了蛇膽,後來知道你能化成小龍,很是高興,龍珠延壽千年,若能服之,我本身便會如同神明一般,哦,不對,我是喜歡你的,喜歡你渾身的皮肉筋骨,待取出龍珠之後,我會好好物儘其用的。”
宗闕看著他,眉心一蹙,那片逆鱗已被拔了下來,血液流淌而出。
“小龍彆怕,你若是實在喜歡我,我日後會將你的頭顱割下,日日放在我的枕邊。”瀲月沾著鮮血的手摸上了他的臉頰,眸中滿是惡意,“便是你跟巫王一樣醜的讓人厭憎,我亦會看在你給的好處上厚待你的屍體的。”
匕首刺入。
【宿主!】1314驚慌的喊了起來,【要不要解毒藥劑?!】
宗闕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推開在一旁時半跪在了地上,血液淅淅瀝瀝的從胸中滴落。
瀲月跌坐在地上,低低的笑了起來,起身撿起了匕首笑道:“你逃不了的,九重蓮帶了這麼多日,毒早就沁入你的骨髓了,雖不至於要了你的命,但一時半刻是動不了的。”
他提著匕首揮了過來,宗闕後退,一路退到了高台之上,看著提著匕首從陰影中踏出的人,提氣離開了此處。
那道身影消失在了天際,瀲月的腳步停下,手中的匕首不防間掉落了下去,叮鈴一聲發出了一聲脆響。
唇角鮮血溢出,染著些許烏黑之色,瀲月隨手擦過唇角時笑的渾身都有些顫栗,經此一遭,小龍不會再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勉強轉身,走到了九重蓮的旁邊蹲身,將其小心收起在了壇中,再度封存後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逆鱗。
龍之逆鱗,觸之即死,他卻硬生生給拔了下來。
他犯了跟巫厥一樣的錯誤,活該隻剩他一個人。
逆鱗被握進了掌心之中,月下之人服下了解藥,有些無力的伏在案幾之上等待解毒,九重蓮的毒果然厲害。
樹林稠密,連月影都無法透入,淅淅瀝瀝的血液從掌心之中滴落,所過之處一片死地,可以龍身的強悍,那處傷口卻久久無法愈合。
【宿主,要不要使用恢複藥劑?】1314十分擔憂道。
從樹林中穿梭,停在了河邊的人卻沒有給出回答,而是尋覓了一處光滑的石頭坐了下來。
【怎麼辦?】1314焦急的跑去問01。
01回答道:【因情失智,斷情也好。】
1314:【可是……】
樂樂這次真的太過分了,可是就這麼斷掉,就好像過往都不算數了一樣,宿主自己應該也會難過的。
宗闕盤腿調息,體內的毒一點兒一點兒的被逼了出來,黑色的血液順著指尖滴落,腐蝕儘了一圈的草地。
以九重蓮的毒性不至於如此,以他藏在舌底的藥催發,才能使他瞬間失去行動能力。
毒被逼出,宗闕胸口處的傷在緩緩愈合著,他合上衣襟時,其上的逆鱗也在緩慢生長。
【宿主,您沒事了嗎?】1314小心翼翼問道。
【嗯。】宗闕應道。
1314得了回答,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勸分?那萬一說錯了,宿主的姻緣就毀了。勸和?樂樂那麼對宿主,就算是老婆也不可原諒。勸宿主不要難過,宿主他肯定爆難過,環環相扣,被自己好容易找回來的藥控製,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怎麼辦?】1314小心求助。
01開口說道:【他舌.尖下藏的藥不是他最好的藥。】
【我知道。】宗闕閉目說道。
他精通藥理,九重蓮會有什麼樣的效果一聞便知,它用什麼容器裝最好,與什麼樣的藥物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都是一目了然的。
所以也知道讓他采集這樣藥物的人想做什麼。
若他尋不到,就一直待在豐地,若尋得到,這就是後手。
知道他的目的,無論他中途做什麼,都是朝著這個目的。
【那樂樂沒想殺宿主啊,那他想乾什麼?】1314表示自己不理解。
【讓我離開。】宗闕說道。
【為什麼?宿主在不是更安全嗎?】1314問道。
【各地齊聚,不僅是為了觀龍。】宗闕說道。
僅有神跡是不夠的,想要讓所有王族動心,就要有足夠的籌碼,真龍現身也不僅僅是祥瑞,更是渾身是寶,彙聚天下眾巫的力量,足以對一條幼龍造成威脅。
即便他是蛟,此計劃一旦實行,瀲月亦覺得自己護不住。
可惜他沒能早點兒明白他的計劃是什麼,隻猜測到他要支開他,而自己習慣藏拙,習慣不乾涉他的決定和私事,更是令他無法托付。
【宿主。】1314小聲安慰道,【那你不要難過了。】
宗闕沒有回答它,即使他能夠理清其中的條理,當被拒絕的那一刻,心中仍然有一種悶痛與無力感升起。
他一個世界又一個世界的尋覓,但其實主動靠近的一直是對方,訴說著他的喜歡,展露著他的占有欲,即便自己主動追逐,對方也總是很快便會有回應。
被喜歡的人堅定的推出他的世界之外,原來心是會痛的,最初的他也會這麼難過嗎?